如此,心惊胆战之余,对那位更是忌惮莫名了。
庄照的身份迟早会暴露,朱家是一早料到的。那人能容得庄照一风风光光由美人升了容华,再诊出喜脉,分明是没将庄照隐瞒身世进宫一事,放在眼中。
此时回想,送庄照进宫,究竟是朱家借此算计他,还是他深知庄照秉性,料定能将这祸头转嫁到朱家头上……婕妤娘娘只觉越想越头疼欲裂,而那人,在她心里,也越发心智可怕了。
朱婕妤咬一咬牙,强自按耐住立时撕了庄照的心,这时候庄照刚小产,身本就有亏,怀王虽将她抛诸脑后置之不理,到底还是遣了御医替她调养气血。
她朱芜虽有能耐买通御医,暗地给庄照个教训,可若是赶在这当口要了庄照的性命,反倒操之过急,引人猜忌。
此事不急,需得徐徐图之。时机一到,尽可以体虚病亡之名,名正言顺,除掉这祸根。
朱婕妤反复平息怒火,好半晌,吞了口凉茶,这才勉强平复下心绪。庄照这贱婢暂且动不得,便只能匆匆往左相府去一封信,将此事原原本本,细细道来,且看家中爹爹与六哥如何交代。
七姑娘不知这宫里诸多见不得光的腌臜事儿,更不会因此而烦心。午睡起来,抱了诜哥儿,远远靠在门边,瞧春英带着冬藤几个,张罗着,给诜哥儿换帐。
这帐是许氏给的,听说是许氏娘家,冠军侯老夫人使人到庙里求了开光的宝珠,绣在帐顶,特意给送来。便是与帐配对的挂钩,也是雕花的碧玉环,一眼便知名贵非常。
那人初时见了皱眉,好在他尚且体谅老夫人用心,只关在屋里,当她面吩咐,往后不可用女儿家喜爱,亮闪闪的珠环玉翠,点缀大用物。
七姑娘好笑,伸手勾他腰间玉珏。不说话,小眼神儿却充满戏谑,像是无声问他:大人您自个儿还佩玉呢,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姓点灯?
却是忘了,当年他赠他玉珏之前,他虽在诸多佩饰之中,偏好暖玉,却也不似如今,玉不离身。
他回来的时候,人还没进屋,便在廊下听见她脆生生的叫唤,“再高点儿,往左边儿去一寸。”
走近了才看清,她在使唤婢,给大的帷帐上挂避虫的香囊。
她正歪着脑袋细细赏看,便见他一声不响,回来了也不叫人通传,突然从她身后冒出来,接过她怀里的小儿,走向春英。
“这般?”
他夺过春英手中香囊,一手抱诜哥儿,一手随意举起,却是顺着她意思摆弄。偌大个人立在摇床边,身长玉立,回眸耐心看她。
她浅笑凝视他沁在光影中,融融俊朗的面容,手心向下压一压,故意刁难,“您个儿高,手也举得高,得放矮些才好。”
“如此?”他照她说的调整一番,自个儿回头看看,似不满意。
她在他身后暗笑,拱手清清嗓门儿,又指挥。
“不成不成,方才是妾身看错,您还是举回去,往右边儿挪挪给妾身瞧瞧。”
这回连陶妈妈与春英都听出来,方才姑娘还嚷嚷着往左边儿呢,世爷方才明明是照着姑娘所说,她们瞧着荷包挂得挺好。怎么到了这会儿,姑娘又改主意?
他闻言,挑眉睨她一眼,那目光幽幽沉沉,像他夜里使出诸般手段,要收拾她的前兆。她闻声而知雅意,目光闪躲,收敛起俏皮,再不吱声儿。
见她如此情态,他眼底温润,低头拨开诜哥儿咿咿呀呀,挠香囊的小手,将之挂回去。
陶妈妈带着春英几个出门,回望一眼,恰巧望见世爷走到门口,一手扶住姑娘腰肢,将她带回屋里。
一家口,姑娘背对门外,半边身倚在世身前,倾身过去,亲亲诜哥儿额头。安慰小儿不甘失了新鲜玩意儿,高高嘟起小嘴儿的不乐意。
姑娘唇角笑靥,绽开,灿若春花。
陶妈妈眼眶一热,觉着这一幕瞧着真是好。莫名的,有些想念远在泰隆的。若是能亲眼看看,那该多好。
第三九七章 成长的烦恼(一)
大半夜里,西苑那厢,周准持世手令出,打马匆匆进宫。原本静谧的西山居上房之中,煌煌点着通明的烛火。
廊下当值的两个婢,其中一人扣着手,在窗前焦急踱着步,隔着门帘,频频向屋里张望。另一人亦是愁眉苦脸,被眼前无头苍蝇般乱窜之人,晃得心里发慌。一改素日腼腆的性,使力将比自个儿还大半岁的婢拽回身旁,摁着她臂膀,止了她来来回回,丁点儿不管用反,倒惹人烦躁的走动。
两个丫头年岁相仿,又都是前不久刚分派到西山居里轮班伺候大,平日有陶妈妈带着,只管听命办事。如今陶妈妈人被世妃留在屋里,她两个先前已经世爷亲自问过话,之后便被赶出门来。
大这般半夜里睡得好好儿的,突然哭闹起来。这一哭啕,竟是收不住,谁来也哄不好。
她两个本就担着照看大的差事,眼下差事出了差错,心里哪里能不急。可惜任由她两人如何细细回想,今儿个白天,小主一应吃穿用,俱是规规矩矩,与往日一般无二。
虽则夜里是陶妈妈在摇床边,另摆了张软榻,一刻不离身的歇在小主身边。她两个却是隔着屏风,在地上打的地铺。小主但凡有个不好,领罚也该由陶妈妈前头顶着。可就这么守在门外,听小主时高时低的抽泣,这两婢心里也跟着绷了根弦似的,叮叮咚咚,又惧又忧。
“不好,有些发热了。”
屋里七姑娘摸着诜哥儿额头,满目急色,抬眼看他。
他熟练将小儿抱在怀里,端坐,轻轻拍着诜哥儿背心,见她在一旁急得微微有些慌张,他心底一叹,安抚般揽揽她肩头,沉声喝令,“再使人去催!”
外间仲庆得命,片刻不敢耽搁,一溜烟跑得没了影儿。
七姑娘眼看诜哥儿白嫩嫩的小脸蛋儿上,哭得酡红一片,难受得张着小嘴儿,鼻一抽一抽,好似难过得透不过气儿来。都说母连心,她心里也跟着不好受。
“莫不是着了凉?”她虽略通医理,到底不是大夫,不能切脉断诊。看诊之事,半点儿容不得马虎,况是小儿。
眼看诜哥儿哭着哭着竟发起了热,又恰逢今夜管旭不在府中,总不能就这么干巴巴看着,什么事儿也不做。
七姑娘心急与他商量,“诜哥儿尚幼,若用烧酒去热,恐这热去得过猛过疾,于他不妥。若是换了冰块儿,又怕尺把握不好,不慎感染风寒。或可用温凉水拧了帕,替他擦身试试,这法温和。”
这时候七姑娘虽急切,脑却不乱。于医理一道,她也知晓,他不及她。于是看似与他商量,口气却坚决。
她在他面前,鲜少展露出如此果决一面。
他撩开诜哥儿黝黑发亮,茂密却汗涔涔湿润的绒发,怀抱小儿,身姿却笔挺坚毅。熟悉他之人便知,他此时远非面上这般沉稳若定。
事关大,不由他不着紧。怕只怕关心则乱,忙中出错。
对上她焦灼却隐隐透着几分熟悉的目光,他恍惚片刻,眼前不禁浮现出起初那段时日,她替他诊治惊梦之症。如是这般,看似整个人小巧柔弱,然则她认真注视你,眼里那份与年纪不符的镇定利落,使得她出口的医嘱,也自带了几分令人信服的力量。
她的本事,他信得过。于是点头应允,一时间屋里便各自忙活开来。正当七姑娘与陶妈妈两人替诜哥儿解了衣裳,门外冬藤匆匆来报,说是国公大人与夫人听闻西苑起了动静,连夜赶来,小轿已到了院门口。
果然,冬藤禀报的话方才落下,许氏已等不及抢在赵国公身前,摔了竹帘进屋。
“诜哥儿如何了?”人还没到,话里尽是对诜哥儿的着急。
七姑娘不妨惊动了许氏,见国公夫人已顾不得礼数,直直闯了进来,赶忙站起身迎上前。
这当口,国公夫人哪里还有心思理会她。打进屋起,满心满眼,便只剩诜哥儿一人。
挥手命她退开,自个儿挤到世身前。抖着手试试诜哥儿脸颊,烫得慌,又见小家伙软软糯糯一团,哭得上气儿不接下气儿,分明还在发热。
这般霎时可怜的模样,歪着个脑袋没精打采靠在世胸前,闭着眼,睫毛一颤一颤的。便是连平日黝黑晶亮的眸,这会儿也见不着,只随着他抽噎,微微眯着条细缝。
许氏心下大痛,只觉这满屋仆妇婢,竟没个得用的,害得她金孙遭了这般大的罪受,立时便发了脾气。
“光杵在这儿作甚?还不去取坛烧酒来,替诜哥儿擦身?你这做人娘亲,是怎么当的?就不知想法,使他好受些么?”
许氏气得狠了,越看诜哥儿越心疼。最末一句却是回头冲七姑娘埋怨,怪她不仅没看顾好诜哥儿,这会儿诜哥儿不好,活生生这么大个人,竟只知一旁看着?
七姑娘被国公夫人这么一迁怒,当真吓了一跳。心里虽委屈,也能体谅许氏关怀情切。明知此时辩解无用,却也不能顺着,误用烧酒。
正欲好言道明其中厉害,却被那人拦下,替她解了围。
有些话出自她口,与出自他口,听在许氏耳中,相差甚大。
“母亲且坐,夜深,万勿动气。儿已命周准快马进宫,请御医过府。此番小儿热症,依医书所言,烧酒性烈,小儿身娇骨弱,恐有不堪。不若以温水徐徐图之,世妃业已命人备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