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一条蟒?
他沉吟片刻,似乎有些明白,她求的为何是此物。
知她懂事,以为她是为诜哥儿所求。讨要了来绣花样,给诜哥儿做衣裳。有感于她对诜哥儿长大成材的期许,他又何尝不是望成龙。
于是轻拍她手背,欣然应下。颇有宽怀之意。
直到几日后,他见她在屋里摆弄不知从何处得来的两张小弓,其上雕刻蚺蟒纹理。弓身打磨光滑,手握之处,细心包了软和的棉布。
这才知晓,她命府上匠人制了小号木弓,却是为赠与燚哥儿、顾熵两人。
“还差几支竹箭。等各自凑齐一壶,妾身便借您的名义,使人给他二人送去。”
那****在布庄亲眼所见,燚哥儿无比羡慕,在一旁看着他与诜哥儿,父亲热。她便打定主意,回头得好好想想,他与燚哥儿这份难得的血脉亲情,不该因诜哥儿的到来,渐行渐远。
她心疼燚哥儿,更心疼他。他在府上,也就难得对燚哥儿和颜悦色,他这份关爱之心,不该被人误解,继而有所辜负。
“之前妾身见燚哥儿好玩儿弹弓,想他年岁渐长,课业上有关夫人督促,习武一事,想是不远。与其让他偷着把弄弹弓这般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何不正正经经,教他骑射?且同在国公府,燚哥儿该有的,便没有短了四弟的道理。他两人若能好生相处,日后不论读书习武,彼此都能做个伴儿,岂不更好?”
上回叫她撞见两人险些动手,虽未向任何人告状,心里却一直记着。
顾熵在府上横行霸道,却也是幼时被骄纵出来的坏毛病。观他在这人跟前老老实实,半分不敢顶嘴,便知不是矫正不过来。
顾熵看他的眼神,既怕且敬。
这般年岁的少年人,若由他信服之人,多些鼓舞指点,或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她当他跟前,言之凿凿,怕他不应,抢着说话。这时候她伶牙俐齿的工夫,可见一斑。
他眼里有异色流淌,端看她的眼色,渐渐幽深。
等她一股脑吐露完心事,他拿起另一张弓,随手试了试,轻易便拉满了弦。
“若是燚哥儿与四弟精于射猎,往后您若忙于政事抽不开身,便叫几个小的自去玩去。偌大个国公府,诜哥儿也不会寂寞。”
她搬出诜哥儿来,期望能说动他。
他在手中颠了颠这张弓的分量,衔接处仔细察看一番,正视她,干净利落,应了声“善。”
她心里喜滋滋的,只觉这人越发好说话了。
晚些时候,公孙到书房请见。
“刘高暗地送来消息,怀王这月,已是第次宣召御医。且每逢传召,都是那刚选进御医院不满两月的侯英。刘高曾暗中刺探侯英此人,只道此人实为怀王提拔之心腹,嘴严得很。您看这侯英,要不要……”
“且莫妄动。说不得,这侯英来得,正是时候。”
商议完正事,他留公孙弈棋。
一头落,一头随**代,“今岁北边进贡,交代人给府上留两匹好马。性情温和,小马为宜。”
第三九五章 猴子与佛陀
一大清早送那人出门,之后拾掇一番,七姑娘便抱着诜哥儿,到许氏屋里小坐了会儿。 近午时回来,不料竟在西山居门外,撞见正巧等得不耐烦的顾熵。
七姑娘只见这位顾家四爷背着手,埋头在她院门口来来回回的走动。许是等得久了,性暴躁,一脚将道旁的小石儿踢开,冲杵在他身后,摄于他威风不敢吱声儿的侍人喝到,“再去里头问问,那女人临去前,可确是说了,要回房用饭?”
说罢骂骂咧咧,嘀咕着抬头瞅瞅天色,越发觉得肚饿了。
看顾熵犹豫着,想走却又不甘心的模样,七姑娘好笑弯一弯嘴角,拦下春英,远远打个招呼。
“四弟来了?可是来寻世?”款步行至顾熵跟前站定,七姑娘这才发觉,也就几月的工夫,眼前这少年,个头儿已又窜了一大截儿,几乎齐她眉毛高了。
像是没想到她会突然从背后冒出来,顾熵又埋着头,被她这么一惊吓,顾四爷兔似的蹦离两步。回头见她笑意盈盈,身后还跟着一众仆妇婢,顾熵深感丢了人,鼓着眼睛瞪她一眼,重重哼一声。
“谁说我是来寻阿兄,爷是来寻你。”
对那人自称是“我”,换了她,见风使舵成了“爷”。
七姑娘只当没听出这里头的差别来,好脾气冲他点点头,越过他,邀他进门。“如此,天儿热,四弟不妨到屋里坐坐。”
也不管他答应不答应,对顾熵这别扭的性,七姑娘可从没打算一味谦让。
就这么叫人抛在身后,顾四爷愣了愣。仿佛又回到当日他与燚哥儿起了冲突那一幕。彼时也正是她,浅笑嫣然带了燚哥儿走。走得那般从容有理,独独抛下他,就仿佛她从头到尾,关心的只是燚哥儿。而他,她是连说教都懒得花心思。
七姑娘的息事宁人,在被人恭维惯了的顾熵眼里,成了不可一世的傲慢无礼。无异是瞧不起他。
如今又被她撇在身后,再吃了一回冷落,顾四爷横眉冷目,想骂人,可怪异的,不知为何,只看着她远远比不得他父亲那些个姬妾婀娜多姿,妩媚妖娆的背影,他眼珠盯在她略显娇小,却笔直端正的脊梁。赌气的话默默咽回去,别开脸,莫名有些底气不足。
分明是那样一双温和安静的眼睛,为何看着他,却会叫他生出自惭形秽来?
顾四爷暗骂声见鬼,心头赌气,脚下却乖乖跟着。
进了花厅,真真坐下来,隔着条几,与她面对面了,顾熵在外间早积攒的火气,这才泄愤般冲口而出。
“谁稀罕你送礼。那破弓爷不要,你拿回去!”烦躁挥挥手,叫人捧了装弓箭的匣上来,总算道明了来意。
早看见侍人手中那物,七姑娘也不动气。毕竟她差人送去的时候,虽借用了那人的名头,跑腿儿的却是她跟前的婢。
明眼人一看便知,赠弓的主意,十有八九,是她吹的枕边风。
见顾熵一副退了礼,急着走人的样,七姑娘眼底眸光一闪,摇摇团扇,慢条斯理道,“四弟既明说了不喜……春英。”
说着便要春英接过手,干脆利落到直叫顾熵好半晌没回过神来。
在他想来,她不是该好声儿好气儿的哄他,劝他收下吗?就如他生母曹氏,他说了夫人给的丫头生得不讨喜,他要撵人出去。曹氏便拉了他手,生怕他脾气上来,一脚踹在那婢心窝,闹出人命来。好说歹说,对他又劝又哄,更许他少写几页功课,方才将他安抚下来。
相比起曹氏与屋里一干伺候的人,便是身为一家之主的赵国公,也没有哪个,如她一般,丁点儿不顺从他性。
本欲抬腿走人,打算报复般昂离去的顾四爷,如今哪儿还记得较劲儿一说,只僵直坐着,颇有些下不来台。
眼角瞥一瞥已然到了春英手上的木匣,顾熵抿唇,脸色难看。只觉今儿这趟就不该来。他这厢敲锣打鼓,来势汹汹,哪知人压根儿没将他放在眼里,轻描淡写接了招,倒衬他心胸狭隘,无理取闹了。
春英余光瞟见顾四爷脸上,乌云一般黑压压的面色,暗叹一声,心里不由觉着他可怜。
这顾四爷虽跋扈了些,可到底是男,比不得女儿家牙尖嘴利,什么明嘲暗讽,锥心难听的话都说得出口。
她家姑娘在老宅那会儿,上头有老压着,底下有看老颜色,捧高踩低的,拿姑娘的断掌说事儿,恶意中伤人。
那会儿姜春、姜柔几个姑娘,仗老的势,没少为难姑娘。
可结果呢?
春英抱着匣,规规矩矩立在七姑娘身后,眼观鼻,鼻观心。
等到顾四爷发发气气,跺脚走人,春英弯腰问自家主,“您就这般任四爷走了?那您之前的用心,岂不白费了么?”
七姑娘手腕慢悠悠的转动,美人扇正反两面儿,交替在她指尖打着旋儿。丝丝缕缕,暗香浮动。
“匣搁那儿,不出两月,他自会主动登门讨要。”
这事儿也就没在那人面前,再去提起。
果不其然,八月末,府中进了几匹好马。大管事许德顺请四爷与燚哥儿到马厩挑马,只道是世有命,会择日教他二人骑射。若是两人用心习练,开年春,便准他二人同各府弟一道,带上随扈,到京郊围场狩猎。
燚哥儿当即欢呼出声,小跑着奔到几匹被拴在横梁上的小马驹前,逮着个养马的侍人,兴致勃勃讨教起来。
只留下顾熵,袖口底下,紧紧握拳,眼底隐隐浮现出一抹悔意。
同时也奇怪,听大管事这口气,那妇人似不曾在世跟前告他无礼之状?
顾熵心里有事,回头私下叫人买了张弓回来。真上了手,这才发觉,那弓骨架重不说,且弓弦强韧生硬,他使足了吃奶的劲儿,也不过勉强拉开分。
于是趁那人不在,七姑娘第二回在自个儿屋里等到顾熵前来,便听顾四爷支支吾吾好半天,张嘴却是向她打听,上回她赠他的小弓,何处寻的工匠。
七姑娘眼底闪过丝笑意。抱着诜哥儿,任由刚满了八月的小儿,在她膝上活蹦乱跳的踩踏,锻炼腿劲儿。
歪着头,假作回想状,“四弟突然这么一问,妾身却是记不得了。”夹着咯吱窝将诜哥儿提了提,微微带了分歉意。“平日都围着他转呢,小儿淘气,一门心思全放在他身上,旁的些许小事,一时半会儿实在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