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朱家小姐见园中牡丹开得正艳,欢喜知晓,即兴赋了首诗。好巧不巧,这诗恰好入了怀王耳朵。彼时御驾自御花园经过,听闻她诗做得尚可,怀王竟半道改了主意。命刘高到姜婕妤宫中知会一声,说是改日再去探看公子昶,便携了尚未正式册封的朱氏阿武,当夜便招她侍寝。
今儿一大早,京中但凡有耳目的世家都得了信儿。相府三房贵女,颇得怀王喜爱,拔了侍寝的头筹,已被怀王册封正三品婕妤。
这婕妤娘娘,甫一进宫,便得封高位。与后宫唯一养着小公子的姜婕妤,平起平坐,可谓一步登天。
明眼人心头都知晓,这两位娘娘还没照面,便结下了梁子。朱婕妤截人在前,受宠在后,这可是明晃晃打姜婕妤的脸。
更何况,这两位娘娘背后的依仗,不管是朱家与国公府,或是当朝两位相爷,好似都不怎地和睦。
尤其,据说昨日春华殿上,右相大人妙语连珠,可是将左相气得不轻。以致这位三朝元老,大失风仪,竟当堂称病,拂袖而去。
北地凤凰已是如此风光,南边儿那位,亦是不遑多让。只后者,比前者更具谈资。
不说别的,只这位家世平平的姜家二房姑娘,如今的国公府世子妃,姜氏阿瑗,却是个厉害的主。自她随右相大人进京,这京里的风波,仿佛一浪盖过一浪,隔三差五,便有新的段子传出。
打从她小选晋了女官,之后一连串变故,只叫众人看得眼花缭乱。八王府退亲在前,公子玉枢抢亲在后。
不仅三媒六聘,迎她过门,被她堂堂正正占去世子妃的头衔,如今更甚,右相大人竟为她,当堂拒了怀王赏赐美姬。
顾氏乃大周豪门,右相大人更以公子之尊,不纳姬妾,委实令人叹为观止,震惊世人。
需知晓,时下便是一凡夫俗子,但凡没穷困潦倒到家里揭不开锅,哪个丈夫,不一心指望多纳妇人,兴家旺族。
正因如此,这位刚进门不足一年,便迷得公子玉枢椒房独宠的姜氏女,不仅令世人瞩目,更惹得京中娇娇,恨她入骨。硬生生给她套上个“一饭夫人”的头衔,诣在暗讽她德行不修,娇宠蛮横,容不得人。
“一饭夫人?”送那人上朝不久,这消息便传进府中。春英来报,七姑娘乍一听闻,无奈翻个白眼儿。
这“一饭夫人”,怎么她越琢磨,越觉得与“饭桶”沾亲带故,撇不清干系?不清楚此间缘由的,还不知在背后如何编排她。
实在叫人喜欢不起来。
不用说,她也猜得出,她这是被人给记恨上了。至于何人暗中使坏,七姑娘长叹一声,托那人的福,她在京中,俨然已成了众矢之的。
圣人有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若说那人在朝堂得罪的是玩弄权术的小人,那么她在京畿开罪的,便是遍地骄傲自大,且瞧不起人的诸多贵女。
“一饭夫人”……七姑娘将这名号含在嘴里,默默咀嚼几次,只道是:都怨他,竟将她比作白米饭?亏他想得出来。
“小姐,外面那干人太是可恶。她们这是见不得您好。”春英护主,与同样面露愁容的崔妈妈对视一眼,替自家姑娘叫屈。
七姑娘捧着给那人缝了一半的新衣,咬了线头,大度摆一摆手。
“你我两个,再加上满院子丫头,也才十几张嘴。说不过人家,何苦自讨没趣。”七姑娘对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从来懒得费心。
事情真闹大了,自有那人在,她操的哪门子心?真正该忧心,却是东苑国公夫人那头,怕是对她的成见,更深了。
七姑娘摇头晃脑,听过便罢,没往心里去。重挑了一股银线,穿了针,继续手上的绣活儿。眼见天儿渐渐热起来,再一月便要入夏,与其为外边不痛不痒的流言烦心,不如多给他制几身在屋里穿用的深衣。
或许再琢磨琢磨,也做些绫袜软履,讨讨国公夫人欢心?
“罢了,自去忙去。莫杵在这儿挡光。”
前一刻还气咻咻的春英,被七姑娘很是嫌弃,不耐烦听她絮叨。春英偃旗息鼓,像霜打的架子一般,丧气退出门。
她怎么就忘了,自家姑娘那软绵绵,温吞吞的性子,最是气人!
崔妈妈也是无奈,姑娘自个儿不上心,她们干着急有何用?
两人正愁容惨淡,便见大门口,国公夫人跟前的单妈妈亲自来传话,请世子妃过去问话。
两人心下一跳,暗道不好。这是国公夫人要拿七姑娘问罪呢。
心知该来的躲不掉,崔妈妈向春英使个眼色。叫她进屋偷偷给姑娘提个醒儿,趁这一路上,尽早在心里打个腹稿,想好应对的法子。
哪知春英刚移步,冬藤小跑着,手上提着裙裾,噔噔瞪蹿得急,隔着老远便嚷嚷起来,“春英姐姐留步,宫中来人,宣世子妃即刻觐见,烦请代为通传。”
这下包括单妈妈在内,众人大吃一惊。今儿是怎地了?事情还凑堆了不成?
东苑上房,国公夫人许氏听单妈妈回禀,停下手中捻佛珠的动作,微微蹙起眉头。“可问清楚,来人是哪个宫里的?”
“问明白了,宣世子妃进宫的,正是那位姜婕妤。”
国公夫人沉默片刻,合上翻看的经卷,扶着单妈妈的手臂起身。再没了念经的闲情。
“罢了,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待她回府,即刻召她来见。”想一想,终是不大乐意,补上一句,“世子妃此番进宫,叫人给世子递个信。免得她在宫里有个三长两短,他倒反过来怨我。”
再是不满意七姑娘,做母亲的,哪儿有不心疼儿子。许氏管教世子不成,总不能再因个外人,与世子彻底生分了。
那才当真得不偿失。
七姑娘端直坐在马车里,到宫门口,又换乘软轿。轻轻挑起帘子,见春英紧跟在一旁,许是暂且逃过了国公夫人的怪罪,春英脸上,显是比方才舒缓。
七姑娘心里沉甸甸的,与春英不同,她是宁可往东苑去,也不乐意淌宫里这趟浑水。
国公夫人再是不待见她,到底碍着赵国公与那人的情面,除嘴上敲打,稍加惩治,远比后宫杀人不见血的阴谋诡计,安稳得多。
姜柔信中所言“火烧眉头”的大事,看她口吻,绝非儿戏。落笔仓皇,行文不掩焦灼。究竟出了何事?
第三五二章 谁比谁更像那么回事儿?
七姑娘到的时候,姜婕妤正抱着公子昶,教他说话。
公子昶虚岁已满了两岁,不知为何,开口学话较寻常孩子晚了些。七姑娘在门口便听见姜柔一遍一遍教他叫“父王”。可那孩子不哭不闹,举着小拳头,摇摇晃晃往嘴里塞,自顾玩乐。
姜柔急了,唬着脸,啪啪拍他两下,不许他吃手。小孩家皮肉嫩,手背顿时便红了。呜呜哭起来,闹得公子昶跟前几个伺候的,齐齐跪在地上,哆嗦着,求娘娘息怒。
七姑娘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暗自摇一摇头。等宫人通传后,这才跨进门。
与姜柔见了礼,笑着握了公子昶肉嘟嘟的小手。嘟着嘴吹两下,掏出绢帕,替他擦干净哭花了的小脸。
“任好,好哥儿,可还记得姨母?姨母上回送你的拨浪鼓,喜欢不喜欢?”
那孩子睁着大大的眼睛,雾蒙蒙看着她。与怀王三分相似的小脸上,很是懵懂。害怕姜柔,见她温声细语,便张开手,要她抱。
“娘娘,好哥儿才多大,有事好好说,慢慢教。何必吓他。”
看公子昶抽噎两下,便听话坐在姜瑗腿上。脖子上套着长命锁,手舞足蹈,至今连唤人都不会。姜瑗逗他,他便傻乎乎的乐。
姜柔心里更是烦闷。她能不急么?孩子小的时候还看不出来,可随着年岁渐长,这般木木呆呆,不机灵,要如何讨他父王的喜欢?
七姑娘虽与公子昶嬉闹,可眼梢还留意着姜柔眉宇间那一抹忧色。
姜柔的心思,她又岂会猜不到。只不知该说什么好。母凭子贵,借小公子邀宠,在这后宫里,实在是司空见惯的把戏。
姜柔如此忧心公子昶不会说话,这其中又有几分真心?七姑娘沉默,不愿深想。
“今儿宣你进宫为的是另一桩要紧事。将他交给简云带下去吧。”
姜柔这般等不及与她说事儿,七姑娘自然不会不应。将抓着她衣襟,不肯松手的公子昶,好言安抚,又亲亲他粉嫩嫩的脸蛋儿,这才将人哄好了递过去。
“娘娘今日宣妾身来,所为何事?”谈及正事,七姑娘抚平膝上的褶皱,肃了容色。
姜柔挥手命人退下,屋里只剩她与七姑娘主仆二人。低声将九姑娘改头换面,混进宫这事儿说与七姑娘知晓,便见姜瑗脸上,越发变得肃穆。
“娘娘可瞧清楚了,没认错人?”七姑娘心下骇然,只觉此事匪夷所思。姜冉不是该在泰隆老家郊外的庄子上养着么?怎么就成了朱家送进宫,陪嫁的妾?
更古怪的是,既是妾,又怎么能上春华殿面圣?大选可没有选妾一说。
“本宫命人打探过,她确是以妾之身进宫。只在初选过后,有秀女罹患急症,错过了复选,便腾出个空缺。王后娘娘做主,挑了个规矩好,身家清白的,临时给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