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下,床褥上,汩汩地洇出血来。
侍女咬着唇痛哭了起来:“娘娘,娘娘!你醒醒!”
路修仪一个旋身,高声喝道:“快请御医!快通知圣人和贵妃!”
裘钏这边,却已经审出了结果。
果然,这些人里,有三个人和贤妃过从甚密,一个就是原先当差的厨娘,一个是外院的洒扫,还有一个是巡查的侍卫。
但是这些人究竟是怎么给耿充仪下的药,又下的是什么药,却不得而知了——甚至,三个人只肯在无法抵赖的情况下,承认是贤妃的人,却死活不肯承认,自己曾下手害耿充仪。
裘钏看着这阵容冷笑:“好手段!里里外外,齐全得很啊!来人,不用再审,也不必留着他们指控贤妃,直接在这院子里,给我杖毙!”
三个人脸色一变,旋即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没错,到底,都一言不发。
裘钏令众人散去,这才转向那个跪在台阶下的小宫女:“你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的?”
小宫女抬起头来,眉宇间是和裘钏同样掩饰不住的英气:“小婢真的什么都没看见。只是知道,那天晚上,耿充仪饿得受不了的时候,吃了两个茶叶蛋。”
☆、459.第459章 番外:敬思皇后传(十七)
五十九
邵微微颤颤地抱着婴孩,不敢离开内室。
虽然人来人往乱乱哄哄,虽然一早就给孩子找好的乳母都在路修仪那边等着,虽然牟一指和陶一罐都直眉瞪眼地让她赶紧走远点不要吓到小公主,但邵微微还是执拗地抱着婴孩站在耿充仪的床头边上,抖着声音不时地哄一哄哭泣的小公主,然后再叫一声耿充仪:“姐姐你听,孩子在叫你呢,你可得撑住啊……”
路修仪看着她这般模样,倒不好让她走了,便命人送了吃食过来,又命了一个乳母过来替换:“抱了好几个时辰了,你也手酸的。”
邵微微谢了宫女给搬过来的坐榻,脚软地跌坐下去,却对路修仪的这个提议摇了摇头,低声道:“都敢当着咱们的面儿用这种手段杀人了,我怎么敢把小公主交给旁人?这宫里,除了路姐姐你,贵妃娘娘,圣人和太后,婢妾实在是谁都不敢信了……”
耿充仪的侍女听见这话,擦了泪,转身过来,道:“婢子替您一会儿,您先吃些东西要紧。”
邵微微迟疑片刻,把孩子递了过去,低声道:“这可是姐姐的性命,你抱好了,不许离开这边一步。”
那侍女点点头,真个的就站在邵微微面前,让她看着自己。
邵微微这才坐下,迅速地吃了一碗汤饼,然后捶一捶自己已经酸痛的胳膊,又冲着那侍女伸出了手:“给我,你去照看姐姐。”
侍女似哭非哭地看着她,轻轻咬着嘴唇,低声道:“邵婕妤,你说,如果……”
邵微微的眼神陡然间锐利起来,厉声低喝:“姐姐已经危在旦夕,现在还有什么如果?!把孩子给我!”
侍女被她的气势所慑,脸色一白,忙把孩子递了过来。邵微微一把抢过去,忽然变了颜色,高声道:“来人,把这个贱婢给我拿下!”
侍女目瞪口呆。内侍们则不由分手,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把她捆了个结实。
邵微微的脸色少见地阴狠,怒道:“姐姐心神不宁之下闻不出那参汤有不妥,你跟了姐姐这么多年,难道也闻不出来?我本来就已经疑心你有不妥,如今竟然对着我问出这种话来,你说,你是不是已经……”
吼到这里,邵微微又说不下去了。
再问,就该是一句:“你是不是已经受了那个雍郎的蛊惑,专程回来刺探我们的情形的?”
可是,这话怎么能当着已经傻掉的路修仪问?!
侍女的泪水一下子涌出来,艰难地做了个叩头的姿势,哭道:“邵娘子,如今小娘和小公主都眼看着保不住,婢子实在是糊涂……婢子先走一步!”说完,竟然咬舌自尽了!
路修仪跌足不已,恨声道:“这天下间还有没有正道公理?这人心还能不能良善忠诚?连自幼随身算得上相依为命的侍女都能在最后关头背叛,还有什么人能相信?还有什么人能依靠?!我若是耿充仪,我简直死不瞑目!”
邵微微把脸紧紧地贴在婴孩的额头上,失声痛哭:“我可怜的姐姐,我可怜的小公主……这样的世道人心,哪里还容得下你们活着……”
六十
话音未落,外头一个急急的声音响了起来:“怎么回事?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我早晨听说耿充仪已经生产,还高兴地等着圣人的封赏消息,怎么不过几个时辰,就乱成了这个样子?贵妃娘娘呢?这个功夫,她不在这里主持大局,跑到哪里去了?”
一路质问,崔漓风风火火地赶了进来。
邵微微本来刚刚放松的神经,忽然一下子又绷紧了,眼神中闪过一丝厌恶和戒备,接着忙垂眸屈膝:“见过昭仪娘娘。”
路修仪对崔漓的感觉也十分复杂。
不得不说,这位崔昭仪是一个非常懂得审时度势的女子。
刚入宫时,她是最高雅安静的一个人。明宗去时,她人淡如菊,明宗不去时,她空谷幽兰。相比较于裘钏的目中无人、直来直去,她总是更令大家感觉到舒服。
但是戴氏一旦被废,六宫事务委于贵妃,她从旁协助。这段日子,她的锋芒似乎就再也不愿意遮蔽,结好六局,拉开自己与众人的距离,她做得不动声色。
以一辈子以礼仪规矩要求自己及这个世道的路修仪的敏锐,非常明显地感觉到了她前后的变化,几乎算得上是判若两人。
可她就有那个本事,让众人都没有任何察觉。
路修仪审慎地不与之接近。
然后就是魏、文事件,裘钏一怒挂印,崔漓力挽狂澜。
连裘太后和明宗,都对她心存感激,多方维护。可她呢?得意之余,立即露了马脚。
大家都对她侧目而视了。
接着就是这一次的事情。
裘钏还在守孝,耿氏被贬去掖庭。不管这中间到底是为了什么,崔漓也应该要尽力斡旋一下,然后妥当地照看耿氏,令圣人唯一的骨血安全落地才是。
结果她呢?
真称得上是当机立断,头一天耿氏被贬,第二天绝早她就称病。
偌大的包袱踢皮球一样踢回给了裘钏——
这不是摆明了要看裘钏的热闹么?!
就她这种人心品性,路修仪从一开始的疑忌,已经变成了满满的不屑!
所以路修仪并没有像邵微微那样恭敬,而是脊背挺直,草草得拱了拱手,简单道:“昭仪娘娘来了。”
崔漓颔首,却没有看路修仪,而是直奔着邵微微就去了:“这就是在母体中就中了毒的小公主?可怜见儿的,快让我抱抱。”
伸手就要接孩子。
邵微微这一次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温顺,而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小公主身子不好,还是婢妾抱着吧。娘娘不是也病了么?您病后体弱,别累着您。”
路修仪一听这话,会意了过来,立即上前一步,挡在了崔漓面前:“昭仪娘娘不是病得起不来了么?这刚一天,就好了?只是怕好好得也没那么快吧?小公主中了毒,身子虚弱得很,别回头再被昭仪娘娘过了病气,那就更加麻烦了。昭仪娘娘还是外间坐吧,有事情您跟我说就是了。这屋里两个病人,都怕寒得很。”
六十一
崔漓被两个人一软一硬说得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崔漓有些恼羞成怒,但深呼吸间,想到自己的目标,又换了温婉笑容:“说得很是。是我失态了。路修仪,咱们外间坐吧。”
路修仪顿时对她有了一丝钦佩——这个女人,脸皮真是厚得没治了!
崔漓到了外间,款款坐下,嘴角勾起,微微笑着问道:“圣人有没有旨意此事究竟如何向六宫交代?”
路修仪站在她旁边,叉手,低头:“没有。”
崔漓眉梢一挑,寻思片刻,又问:“那太后有没有说,这次的事件由谁查,宫务接下来该怎么办?”
路修仪点头:“没说。不过,贵妃娘娘已经去了掖庭。”
崔漓轻轻点头,轻轻叹息,又轻轻摇了摇头:“这样可不太好。她一怒之下去了掖庭,宫里这么大的乱子,可怎么处呢?难道让贤妃娘娘一个从来没管过六宫的人出来抓瞎罢?”
路修仪一声不吭。
见她不接话,崔漓有些尴尬。
唱戏么?
总要一搭一档才好唱下去。
嗯,也许是自己还没有给她甜头,所以她才不肯给自己搭台阶?崔漓想了想,心中暗暗点头:不错,花花轿子大家抬,要我抬一把,她才会抬那一把。
崔漓温声笑着慰问:“路修仪跟着忙了一天一夜,也累坏了。这一次你苦劳功劳都有了,我一定替你请旨晋封。而且如今耿充仪和小公主在这里治病,只怕你还得接着照管她们母女呢。”
路修仪竟然丝毫不加避讳,直着脖子翻了崔漓一个白眼,平声道:“照管耿充仪和小公主是以邵婕妤为主,婢妾则负责周旋外头的事务。这个贵妃娘娘当着太后圣人的面儿已经安排了。不劳崔昭仪再行分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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