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充仪连连点头,“嗯”个不停。余姑姑说完,邹充仪还不吭声,等了半天,见余姑姑竟然打住了,邹充仪便拉了她的袖子小声撒起娇来:“姑姑还没说完,怎么不说了?”
余姑姑看着她果然这样聪慧,不由得悄声笑起来,伸手捏她的鼻子:“果然是个鬼灵精。你怎么知道我还没说完?”
邹充仪笑嘻嘻地伏在余姑姑的肩膀上,低声道:“姑姑必不是来跟我说以后的,必是来跟我说当下的。如今还没说当下,那就是还没说到正题嘛!”
余姑姑呵呵地笑,半晌,微微敛了笑容,正色问她:“既然这样聪明,那就再猜猜,我是来说什么的?”
邹充仪皱着眉头想,一边喃喃:“您是从皇后那里临时起意过来的——那,您的话必是跟太后的这道旨意有关……”想了想,问道:“您敢是来给我出主意,如何度过这道烦人的坎儿的?”
余姑姑赞许地点头,又问:“那你就再猜,以我的心性,应该会劝你怎么做呢?”
邹充仪揉揉额角,眼珠儿乱转:“姑姑是最疼圣人的,必然不愿意看到我跟戴皇后真的对上,让圣人为难——姑姑是让我暂避其缨?”
余姑姑笑了:“那你打算怎么做?”
邹充仪撅起了嘴:“我已经够让着她了。她来了,不论怎样,我都以礼相待。可她老是这样不停地来,自己找茬不说,带得全宫的姐妹们都一个个眼睛瞪着寻我们的各种不是。我还能怎么办?我要是有法子,就不让桑九去找您了……”
余姑姑呵呵地笑着,轻轻地弹了她脑门一下子,责道:“你呀,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我问你,你为什么不请旨封院?”
邹充仪眼睛一亮!
对呀!她为什么不请旨封院?
这样一来,正好避过最近宫里的这阵扰扰攘攘,也让明宗对自己的热情稍稍凉一些;同时,封了院子,不仅挡住戴皇后,也能挡住外头那些人的窥探——虽说明宗弹压了王爷们,但估计因为安宁的婚事,公主们又会开始想要找自己的茬儿……
邹充仪二话不说,长身而起,转身坐到窗下书案前,从抽屉里翻出来正规的空白奏折,笔走龙蛇,文不加点,片刻之间,一封辞病叫苦、请旨封院的奏折拟就。再一转身,直直地递到余姑姑面前:“姑姑,您帮我转给太后吧!”
余姑姑笑容满面,忍不住心里的满意,调侃道:“哟!这样听话呀?”
邹充仪嫣然一笑,百花盛开:“我不怕太后知道这话——从那年元正开始,姑姑是最疼我的长辈,我不听您的话听谁的话?我又不傻!”
余姑姑回了兴庆宫。
裘太后正要午睡,见她回来,笑了:“你这是逛到哪里去了?去了这半日!”
余姑姑正是又渴又累,也不吭声,先拿了小宫女递上来的茶一口吃尽,然后把邹充仪的奏折递了上去:“戴绿枝不识抬举,我去了一趟幽隐,正好邹充仪备下了这个,让我捎回来了。”
裘太后听了,剑眉一挑:“戴绿枝?你可从来不肯这样直呼后妃名讳的。”接过了邹充仪的奏折,却暂且不看,只是盯着余姑姑。
余姑姑想起来当时的情景,忍不住又恼气得微微红了脸:“我本来好心,想着话说得婉转一些,和软一些,结果,被人家一顿臭骂,拂袖而去。没法子,只好把太后的话留给了侍女。这才灰溜溜地去幽隐喝了口消气茶。”
说着,想起来,叫宫女:“去把我带回来的橘饼装一盘过来给太后尝尝。”
裘太后听说余姑姑被骂了,细节都不问,就冷笑道:“你活该!我怎么说的你就该怎么传!那样的话,你便借她个天做胆,你看她敢不敢对你有半分不敬?你要给她脸,殊不知,她这种蠢货,最是不要脸,不能给她半分脸的!”
余姑姑自然知道裘太后这话是冲着戴皇后去,也不分辩,也跟着冷笑道:“太后说得很是,怪我舒心的日子过久了。所以当真以为自己在这座皇宫里有几分面子了。倒是我忘了自己的身份,皇后娘娘凤驾之前失仪,其实不过被皇后拂袖而已——我在幽隐还说呢,当年又不是没吃过巴掌,如今这点儿委屈都受不了,果然是被太后娘娘惯坏了。”
听余姑姑将此次受辱与当年冯后的掌嘴之刑相提并论,裘太后的脸色越发难看,喝道:“既然皇后娘娘这样看重自己的国母身份,那就请她在她的大明宫当她的皇后。以后再也不必到我兴庆宫来做小伏低!”
余姑姑听了这话,正合了心意,转头冲着身边的宫女道:“你听见了?一会儿就去告诉皇后。”然后又跟裘太后说:“她不来,咱们都少生一口气,日子反倒过得安生些!”
裘太后哼了一声,这才展开手中邹充仪的奏折,细细一看,终于展颜一笑:“还是田田这孩子识时务,这个时候,很应该封了院子,既能挡住那些魑魅魍魉,自己好好保养身子;又能把视线转移掉一些。如今没了别的事情,那些个不安分的东西们,只怕都正憋着劲冲她去呢。她现在封院,避祸不说,也给咱们免了好大的烦扰。”说着,笑呵呵地问:“你出的主意?”
余姑姑笑着摇头,嗔道:“还不许人家长大啦?她那儿被前头的事儿委屈得哭,又被后头的事儿烦得心口发闷,早就准备了这封奏折,想了好久合不合适。倒是问了我一句,我就乐了,说合适。她就赶紧的让我带回来了。”
☆、204.第204章 小话
裘太后笑了笑,心下明白余姑姑已经偏了心,却不立即说破,只是抬手令人:“去告诉皇帝,就说,邹充仪迁居掖庭,幽隐早该封院。为示皇家宽和,准奴婢出入。其他人,包括皇后在内,除圣人和哀家的特旨,一概禁止探访。”
余姑姑笑着点了点头,道一句:“太后还是跟以前一样雷厉风行。”
裘太后看了她一眼,笑了笑:“你别急着替她奉承我——记得,加上一句,着邹充仪禁足,无诏不得出门。”
余姑姑一滞,片刻又笑了:“这一句加得更好。这样,反倒没人能钻得了空子,邹娘娘那里,更清净!”
裘太后不理她,伸手拿了刚刚装盘端上来的橘饼,尝了尝,奇道:“跟咱们的不一样呢。”
余姑姑点头,笑道:“就是婢子吃得好,觉得您应该爱吃,所以才拿了些回来。”
裘太后连连点头,说道:“果然的,这个很合我的口味。幽隐还有多的么?再要些来。”
余姑姑笑得眯了眼,拦道:“就算喜欢,也得适量。她们今年做得多,我要了一大袋子来呢。您先吃着,明儿肯定还有更好吃的,您别拘在这一样儿上!”
裘太后也笑了,低头只顾吃。
余姑姑一边看着她吃,一边笑着说起另一桩事情:“太后,我今儿去掖庭,遇见沈迈了。婢子觉得,这个人,咱们以前低估他了。”
裘太后一愣,住了手,抬头看着余姑姑:“怎么呢?”
余姑姑把沈迈的做派详详细细地跟裘太后说了一遍,连他的神态、步伐都没有放过,最后道:“说实话,婢子前脚儿在皇后那里受了气,后脚儿就让沈将军这样恭恭敬敬地对待,多多少少有点偏着沈将军说话。但是实话实说,婢子实在没有想到,大名鼎鼎的沈二拳头,竟然能够这样斯文有礼,而且,那揖礼行的,可真是一丝不苟呢——太后您想想,沈昭容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的,是不是在礼数上从来没有半分错处?”
裘太后细细回想,慢慢点头:“可不是这么回事!小戎儿只有第一回见哀家的时候愣了半天,后来可是再没出过一回错儿。”
余姑姑放低了声音,道:“太后,您说,这父女俩,是不是都聪明得很?”
裘太后越想越觉得高兴,道:“这对裘家来说,对圣人来说,可是难得的好事儿啊!”
余姑姑沉吟片刻,道:“若单单沈迈是个聪明人,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儿。可若小戎儿也这样聪明,却能在咱们主仆俩跟前装得这样完满,奴婢却不觉得是什么好事儿了。”
裘太后笑了,摇头道:“你呀,想多了!戎儿是有点小聪明,但你仔细想,她都用在自保上了,半分都没拿来害过谁。就算当年对待钏娘和田田有些凉薄的嫌疑,但她一个小姑娘,在深宫之中,前头被那样吓唬过一回,后头又遇到这么脏这么狠辣的毒计,没把心性激得扭曲了,已经算是不错了。”
“再说到她用尽力气讨好咱们。是,有点痕迹过重,但是她才十七岁,能做到这样,已经不错了。何况,她又没撒谎。一个打小儿没了娘的小娘子,跟着个光棍儿阿爷在边关一呆就是好些年,原本是无法无天的性子,只怕种种礼仪都没半个人教过。回到京城,大伯娘一句话,便****拘在亲戚家学规矩。便是沈大夫人再疼这个侄女,那也是个外侄女,她自己的亲闺女、庶出的闺女都顾不过来,哪里会用得到多少心思去管小戎儿?不都得她自己去争去闹去学那些阴私手段么?”
“你还记得她刚进宫时吧?连该怎么跟妃嫔相处,都要邹田田给她点破那层窗户纸。可现在呢,且不论她当时不经意间送了紫兰殿那样一份大礼,就说她一句让贤妃把仙居殿还给凌婕妤,就搅了多大的浪起来?我告诉你,如果邹田田能把这样一个小戎儿真真正正地收服、教好,哀家就真能放心地把大唐的后宫完完整整地送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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