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邹充仪滴下泪来。眼泪顺着脸庞一点一点地落在明宗的手上,冰凉一片。
邹充仪扭转了身,把脸整个埋到明宗的胸口上,不一刻便湿透了明宗的常服。
明宗刚刚感觉到自己胸口微微的阴凉,就听邹充仪哽咽着继续说:“可我却一点点都不领情,一点点都不珍惜。我白白浪费了哥哥和一家子对我的付出和期待。就算是如今我懂事了,圣人疼我了,开始替我补偿了。可是我哥哥四年最美好的青春时光,又要到哪里去找回来呢?”
明宗心里也对这位邹小二郎暗生钦佩,刚要开口说话,却听邹充仪吸了吸鼻子,稳了稳情绪,接着说道:“圣人如今瞧见了我哥哥的好,愿意让他出来,对我来说,自然是回报给哥哥的最好的礼物。可是,如此一来,我邹家三代皆在朝堂,且个个占据高位。这让人家看了,得怎么说我,怎么说我祖父,最重要的是,得怎么说四郎呢?”
“我不乐意别人往我们身上泼脏水。”
“而且,四郎,我不是太后阿娘,我没她老人家的淡定坚韧,我胆小,也软弱。四郎,我邹家,不想当第二个裘家。”
邹充仪说到这里,仰起了明亮的小脸,真真诚诚地看着明宗的眼睛,毫不畏惧,一片宁静。
明宗微微沉下了脸,沉声问道:“田田是在说,朕对母族不孝?”
邹充仪气得冲着他翻了个白眼,贝齿轻轻咬了下唇,二话不说,出手如电,直接伸进了明宗的外袍,两根青葱玉指隔着薄薄一层绸子里衣掐住了明宗腰间的嫩肉,狠狠一拧!
明宗疼得冷汗差点下来,先是倒吸一口凉气,接着便失声大喊:“啊!”
耳房的孙德福听得明宗这声叫这般凄厉,一步便蹿了出来,挑帘便往里闯,口中喝道:“护驾!”
待进了房门,只见邹充仪笑眯眯地倚在明宗话里灿若春花,明宗则口眼歪斜地无力冲自己挥手:“没事,出去。”
孙德福眨了眨眼,脚步却没动。
邹充仪仍旧笑眯眯地,却出口惊人:“滚。”
孙德福顿时感觉到一道凌厉的杀气袭来,顿时脖子上的汗毛便竖了起来,急忙后退几步,出了房门。
桑九站在门口,抿着嘴乐,悄声道:“人家闺房之乐,你搅什么局呢?”
孙德福尴尬地摸摸鼻子,低声咕哝:“除了小时候挨余姑姑揍,我还是头一遭听圣人这么叫唤,我都吓丢了魂儿了……”
邹充仪这边手还是没有收回来,在原处轻轻地替明宗一边揉,一边咬着牙在明宗耳边道:“四郎下次再这样跟田田说话试试?!”
明宗面色悻悻,又不敢去捉邹充仪的手,只好两只手抱着她的肩,狠狠地咬住她的耳垂,道:“开个玩笑么,就急成这样……”
邹充仪轻轻再翻个白眼,方将手收回来,坐正了,微微叹口气,低声道:“说真的,四郎,我不忍心这样为难将来的孩子们,也不忍心让家里人天天的担惊受怕。你的煎熬是我****看得见的,舅舅家里的纠结是我看不见的。”
“可瞧瞧钏娘,再瞧瞧三舅舅,我就能猜得出来裘家现在家里头不定吵成了什么样子。大舅舅是直肠子,老了,虽然保守些,但不忍心让孩子们受委屈的心在,就容易纵着家里人胡闹;二舅舅是庶子,这些年祖父都压着他一些,但二舅舅不是个庸才,想必也有不甘心;三舅舅虽然人通透,疼四郎,又深谙官场,懂得进退分寸,但他双拳难敌四手,架不住一家子的人想要继续往日荣华的野心——我想想都替三舅舅头疼。”
“你说说,就我们家那一家子拗脾气,读书人又孤介、心思重,只怕是三言两语诛心已极的话摊出来,一家子离翻脸也就不远了。到时候,不论我的位份是什么,只怕都会有居心叵测的人跳出来挑拨。我们家又不像舅舅家是军法治家,文人的阴险手段使出来,只怕更加骇人听闻些——四郎最知道的,我是个胆子再小不过的人,性子又绵弱,耳根子又软,到时候真的三天两头地听家里人来哭,就能吓死我。”
“所以,四郎照顾我们家,我心底里自然是感激知恩的,也深领四郎的情义。但田田求四郎,不要这样多,不要这样重,邹家只不过是个乐意看两三本书的普通人家,肩膀头只怕没有那么大的劲道,担不动。”
说着说着,邹充仪已经接近哀求。
明宗一直沉静地看着邹充仪说,眼中的神情,恒定如水。一直到邹充仪说出来一个“求”字,明宗才微微动容,又深深地看了她半天,方叹了口气,又将她搂回怀里,低声道:“若裘家有一个人像你这样想,阿娘也不至于为难成现在这个样子——她老人家现在连生病都不敢,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过去了,裘家没人镇得住,有那个作死的跳出来……”
邹充仪也跟着喟叹,轻轻抚摸着明宗的手,不语。
☆、189.第189章 暗波
邹家小二郎转去户部跟着吴老尚书的消息一传出去,所有的人都暗笑赵尚书这回脑袋是被门挤了。
某府,书房。
幕僚拧着眉看手里的消息整理:“东家,这半年圣人有点奇怪啊。怎么这么不遮不掩地抬举邹家?这是要干嘛?他又想废了戴绿枝,复立邹田田么?”
主人散了长发,半躺在美人榻上看书,口中散漫应道:“应该不是。否则,以他多疑的性子,只怕是更加狠命地打压邹家才是。你看裘三郎被远远地发往陇右就知道了。不就是拿裘家制衡裘家么?这下子,裘三郎就算是磨破了嘴皮子,裘大郎和他们家老太太都不信裘三没有抢裘大手里兵权的心。他们家送进宫的那个裘钏又是个野心勃勃的白痴,不定在她阿爷面前怎么哭诉太后和圣人欺负她呢。”
幕僚凝神细想,却摇摇头:“不然。东家,只怕你是小瞧了裘家。太后娘娘这么多年在宫里稳若磐石,裘家内部的团结功不可没。老将军是个明白人,也是聪明人,家里的这些儿女,在这种时候,应该很明白要怎么做才能保得住裘府满门永世富贵。何况,圣人这一招换将的棋走的极好——肉烂在锅里。军方第一人的位置在裘家,边军还是在裘家,太后是裘家的,九嫔之首是裘家的。大唐待裘家,仁至义尽。裘家只要没昏了头,就应该知道此时无论如何,只有感激的份儿,多做一丁点儿,世上对裘家,就只会骂他们忘恩负义了。”
主人冷冷一笑:“就是因为都知道,所以才会不甘心。裘家的人,肯定是明明都知道,心里却无论如何不舒坦。他算到了所有的形势,就是忘了人心。”
幕僚叹口气,再次摇摇头,漫声道:“东家,你把人心想得太坏了。何况,圣人不用揣摩太多人的心,只要拿住了太后的心,就一切都有了。”
——若是邹充仪听到了这幕僚的一番话,只怕要大赞一声知己。
不错,制裘一策,其实,目的只有两个人:一,裘太后;二,裘昭仪。
要裘太后的感激,要裘昭仪的理亏。
至于裘家的事儿,没关系,留给裘家。
裘家不是傻子,裘家也不是神仙,所以,裘家还会犯错,裘家也还会有服软的那一天。裘家,在邹充仪眼里,压根不是事儿。
——当然,这个心思,除了邹充仪自己,无人能知。
贤妃听了消息,皱起了眉头,道:“平安,传信给外头,邹氏要起复,而且,回宫就不会仅仅是个九嫔。”
平安不解,问道:“娘娘,您说邹氏要起复,婢子能明白,可是邹家被用得这样狠,摆明了圣人是不想给邹氏高位,所以才拿这些东西补偿才对啊。您为什么说她不会九嫔回宫呢?”
贤妃冷笑一声,道:“你懂什么?咱们当今的皇帝最怕的就是别人说他不像先帝那样英明神武,所以样样跟着先帝学。当年先帝有多宠裘妃,今日他就要多宠邹氏。我和你打个赌,若是邹氏回宫竟然还是个小小的九嫔,我把脑袋输给你!”
平安顿时也皱紧了眉头,咬着嘴唇想了半天,果断道:“若娘娘当真有此把握,倒是很可以通知外头,把这个判断吹到皇后娘娘耳朵里去。”
贤妃瞧了她一眼,笑了:“傻丫头,你当戴绿枝真是个白痴么?她能被咱们利用一次,但到了第二次,以她在文臣家里养出来的那种骄傲,必定是要绞尽脑汁给咱们也下一个大套儿。我可不想跟她结下真金白银的冤仇。不然的话,到时候邹氏再一回宫,我可就腹背受敌了。”
平安脸上微微一红,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婢子觉得上回的事儿做得实在轻松,有点想要偷懒了。”
贤妃竟然很欣赏地点了点头:“你这就对了。咱们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自己能过得下去,把最不能留的人收拾掉,就行啦!”
戴皇后果然如贤妃所说,已经对上一回的事情中贤妃的作用起了怀疑。这次听说了邹家的事情,虽然咬碎了后槽牙,也严令梅姿:“我在圣人心中的地位已经有所动摇。而且,上回也是为了邹充仪的事情。这回我不能再出手了。就算外头那位说出大天来,也告诉他,我不能白白给贤妃做了嫁衣。这一次,让贤妃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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