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眉头一动,尽可能的不把真实想法表露在脸上,淡然道:“儿臣任凭母亲拿主意就是。”
“很好。”太后点头,“至于皇后,她人虽不在此处,但哀家会找人知会她。”说着,施施然的走到门边,正要跨出去,又踅身回来道,“只是如贵人那边,皇帝还是适时的多体恤一些吧,毕竟是为了皇帝诞育子嗣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为了这孩子,她也算是鬼门关边上走了一遭,虽则那孩子没福,但好歹她也尽了全力,而今养身体的时候,伤心自是难免,皇帝既不能时时相伴,便许她一些东西聊以慰藉吧。”
皇帝道:“那依母后的意思,儿臣当如何?”
太后轻轻的摇了摇头,要说心机,这小子比谁都精明,要说感情,这小子又比谁都凉薄,皇后只怕也是老早就看透了一切,毕竟是少年夫妻,所以才会一直呆在善和行宫,回不回来都无所谓。太后道:“哀家的意思,如贵人也是个可怜的,娘家没有个威势,便升一升她的品阶吧,好教她在宫中的日子过的顺畅一些。皇帝怎么看?”
皇帝点头道:“儿臣就依母亲的意思。”
说完,太后便走了。
不出一个时辰,圣旨便到了合欢殿,海大寿来亲传的: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傅氏蕊乔,端方识礼,贞静柔和,即日起,册封为如嫔,钦赐。
没有多余的话。
一句也没有。
木槿和小福禄等都跪着接旨,唯有蕊乔,皇帝特赦她可以卧床,她便斜躺在那里,只对海大寿勉强扯了扯嘴角,虚弱道:“谢陛下隆恩了,也多谢海公公来跑这一趟。臣妾不能起身迎旨,请公公通传,望陛下见谅。”
隔着拢月纱,海大寿道:“哪儿的话,娘娘您好自安歇着,这是陛下特别优待娘娘的,所以也谈不上什么见谅不见谅,陛下和娘娘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陛下今日是一下朝就拟了旨,可见是将娘娘您放在心尖上。眼下娘娘别的无须顾及,只要养好身体,不怕日后没得一儿半子,奴才瞧的出,娘娘是有福的,请娘娘一定要宽心。”
蕊乔淡淡一笑,客套道:“谢公公特地跑一趟。”
木槿知道是蕊乔要下逐客令了,赶忙殷勤的带海大寿去捧一簇金锞子,海大寿不肯拿,坚决道:“娘娘如此,岂不是将咱家当成了外人?”
木槿婉言道:“公公如此帮衬我们娘娘,哪里是外人,只是往后还有许多地方需要劳烦公公您,公公若执意不收,我们以后也不好意思跟您开口是不是?”
海大寿又虚虚的推了几把,之后便把金锞子拢兜里,还顺口提了句万岁爷要开旨选秀了。
木槿心里不由替蕊乔难过了一把,却又不能说什么,送走了海大寿,只得装作若无其事的回去,并吩咐合欢殿上下一应的封锁消息,关于皇帝选秀的事谁都不许和蕊乔提,若是谁泄露了消息,直接发配去掖庭。
一时间,合欢殿每个人的嘴巴都锁得严,就连日日前来为蕊乔请脉送药的孙太医都保持缄默,绝口不提,孙太医本就不是多嘴的人,平时来都是和蕊乔说药理上的事,何时饮药,有何忌宜等等……终于有一天,替蕊乔把完脉忍不住开口劝道:“娘娘,事隔半月,其实娘娘的身子已无大碍了,但依旧羸弱不堪,与娘娘的心结有很大的关系,臣可能多嘴多事,但还是希望娘娘您勿要再在往事上流连,须知天大的病,微臣都敢给娘娘打包票,想出解决之道来,唯独这心事,微臣着实是无能为力,眼看着娘娘日渐消瘦,岂不是白费了微臣的一番心思,也徒叫陛下伤心?”
前一段日子暑意正盛,合欢殿四处打开了窗户,眼下秋日渐进,几扇窗棂都掩了起来,唯余一扇半开半阖,有秋日独有的萧瑟意味零零星星的传了进来。
蕊乔幽幽道:“陛下也会伤心吗?”
孙太医发自肺腑道:“微臣这辈子未曾见过陛下这样伤心,娘娘况且可以哭一场,陛下九五之尊,却是不能。”说到这里打住,“微臣今日的话确实有些多余,请娘娘勿要见怪。”
蕊乔收回手,寡淡着一张脸,眸子却是温和动人:“自蕊乔身居合欢殿以来,孙太医时不时的帮衬,故而孙太医在本宫处大可以不必如此拘谨。说到这件事,本宫还要多谢孙太医,若不是太医您施以妙手,本宫的这条命只怕是要折在别人的手里。而不是如现下这般,还能弃卒保车,留下一条命来苟延残喘。”
她这话说得讥讽,不过并不是针对孙太医,而是皇帝。
孙太医岂会听不懂?但他不敢听懂,只得背起药箱,躬身道:“微臣不敢居功,微臣告退,请娘娘好生歇养。”
孙兆临走后,蕊乔独自踱到窗前,外面下起了淅沥沥的秋雨,一连数日来都是如此,雾蒙蒙灰黑的天,望不见一丝曙光,她感到一股水汽扑面而来,仿佛随时随地要将她溺毙于其中。
☆、第五十三章
木槿一进屋便见她单衣素立,遥遥望着窗外,赤足站在二尺二寸见方的橙泥金砖上,风雨透过窗棂,在地面积起一滩水洼,她剪影如纸,稀薄的像是风一吹就要散了。木槿赶忙上前扶住她,好说歹说的将她劝回了榻上,跪在那里用双手捂着她的脚:“娘娘您不能再继续这么折磨自己,小产里休养本就要当心,娘娘还尽往水里踩,一双脚湿了,又被寒气入体了可怎么办?奴婢替您捂一捂。”
蕊乔拉着她的手道:“你也去歇着吧,自那日落水,你就不曾歇过,眼看着海棠都病了。”
木槿大大咧咧一笑:“奴婢不放在心上就不会病,海棠那丫头不如奴婢来的结实,这几日奴婢在她屋子里头搁了银吊筒煮药,她起来就能喝。不过海棠病中也记挂着娘娘,说要是娘娘使性子不肯喝药,那她也不喝。”
蕊乔心里暖暖的,木槿反握住她的手道:“娘娘,您别担心海棠,她喝几贴药就好了,到时候又是生龙活虎的。倒是您,大事小事凡事都往心里去,要知道人一颗心能有多大,塞满了总归要难受。所以请娘娘勿要再往事上流连了。做人总要向前看。”
木槿是最贴身的,对蕊乔的饮食起居管控的很严格,知道她每日都按时饮药,夜里虽然时常有啼哭,但是孙太医在药方里加了安神宁心的药材,已经比刚开始的几日好了很多,只是白日里醒着仍打不起精神,似乎就打算一直这么颓靡下去了。木槿想了想,又道:“娘娘,奴婢既然选择跟着您就不怕吃苦,但是娘娘您就打算这样意志消沉下去?让那真正的罪魁祸首逍遥法外?”
木槿可以感觉得到,蕊乔的身子一僵,她知道自己切中了要害,继续道:“娘娘心里怨陛下,是因为和陛下是至亲,将脾气都撒到了陛下身上,娘娘或许自己不觉得,但奴婢等都看在眼里。娘娘可还记得以前总对木槿说什么?一叶障目。娘娘眼下就是被那痛苦给蒙住了双眼,从而忘记了去追根究底,到底是谁要对小公主的死负责。这个人不是娘娘您自己,您根本无须自责。这个人也不是陛下,陛下或许是有筹谋,但陛下再万能,也不能做到万无一失。谁人使赵美人发疯,这当中的揪细,娘娘您心里清楚,但就是视而不见,娘娘您真的就打算继续这样不闻不问下去?娘娘,须知即便您蜗居于合欢殿,什么事都不做,那些人还是会找上门来的。树欲静而风不止,何不痛痛快快的有冤抱怨,有仇抱仇!如今娘娘您失子已是不争的事实,娘娘若是再一味沉寂下去,只会叫亲者痛仇者快,就说铃兰的事吧,奴婢已经向钟昭仪打听出来了,是为着之前赵美人找来的那个张司勋,此人虽则之前为赵氏走狗,但也并非大奸大恶之人,陛下将之罚去掖庭狱,也是知道他对铃兰一片痴心,让他在掖庭狱里改过自新,顺便戴罪立功,替娘娘您看顾好底下的人。陛下已是竭尽所能的在护住娘娘的周全,但万事均无绝对,只要想害人,总是防不胜防。那张司勋竟是叫人给谋害了!”
蕊乔皱起眉头:“你说什么?谁要去害他?”
赵氏都已经死了,更何况就算赵氏还在,张司勋的图谋也功亏一篑,不过一个弃卒而已,何须挂碍?
木槿道:“所以铃兰专程要去掖庭狱查个明白。”
蕊乔眯起眼:“难怪你说当日她动手的时候被那么多人撞见,合着她是故意的,要自请到掖庭狱去,方便她查事儿。”
“是。”木槿道,“奴婢已和铃兰接上头,听说张司勋被人拔了舌头,刺瞎了双眼,毒牙了喉咙,手脚也砍了,装在一个酒缸里。”
蕊乔面露不忍之色:“竟是如此残忍,效仿昔日人彘的做法。”
木槿道:“铃兰哭了好几日,也找不到办法,她虽是近了那张司勋身边,可姓张的成了这般模样,口不能言,手不能写,完全没法告诉铃兰到底发生了什么。”
蕊乔长声一叹:“那幕后之人知道我这里的丫头个个都是有情有义的,因此蛇打七寸,张司勋一事只怕还有一层意思在里头,是要恫吓我身边的丫头,但凡为我卖命的,断然没有一个好下场。你得空了再去掖庭跑一趟,问铃兰那丫头,她若是狠得下心的,就给张司勋一个痛快,让他干脆的上路,省的在这世上多挨一天,就多受一天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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