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钧无可奈何,带了人退了出去,自去布置练兵事宜。水牢内空落落的,刘胤手里紧紧地攥着那角素帛衣襟,眸色越发深沉。他低头又看了看那个漆黑的大洞,波光粼粼,好似一面无形的镜子,照出别样的幽暗。
“这水渠是通向城外的。”谢烨很快便探清了这水洞的走向,对刘胤跪下恳泣道,“请王爷以大事为重,末将愿立下军令状,若找不到绮罗姑娘,便提头来见。”
刘胤见事已至此,也无他法,便被众将簇拥回到外面的沙场之上。却见大军早已集结妥当,梁守信盼他已久,此时见他虽然迟了片刻仍是到了,不由得大喜,忙策马奔到近处道:“末将梁守信,集结三十万将士,见过东征军统帅。”
刘胤翻身上马,正待披上大红征袍,发号施令之时,忽听身后有一女子声气冷冷道:“皇叔见此物还不跪下?”
众将领都回过头来,忽然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众人此时都看得分明,只见陈太妃左手抱着小皇帝,右手中拿着的金光闪闪的,正是天下调军如御令的金虎符!
韩钧第一个便站到刘胤身前,厉声道:“太妃娘娘何意?”
“见此物而不跪,难道你们想谋反?”陈太妃面色陡厉。
韩钧面上怒气更甚,还想冲上去理论,却被梁守信拉住,他指了指默不作声的刘胤,示意听他的举动。却见刘胤亦是双目直视那金虎符半晌,忽的忽地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王爷,”韩钧心中一惊,顾不得许多,慌忙去扶他,“这如何使得。”
“皇叔还认识此物便好。”陈太妃心中石头落地,大声道,“既然见到金虎符,还不交出将令。”
这便是要夺他兵权了。何止韩钧面色不好,便是梁守信等人亦是面青如铁,人人都是注目刘胤,只等他一声令下,便是将陈太妃就地擒了又是何妨?
陈太妃见到众将士凶狠的眼神,心中一寒,忽然有些后悔今日托大了,只凭一枚金虎符便来收刘胤兵权,万一众人不认,她母子今日怕连命都没有了。
不过过了片刻,对每个人来说却像度过了极长的时间。
刘胤沉默半晌,从怀中取出一枚白色的玉笏,递给了陈太妃。
陈太妃大喜过望,柔声道:“皇叔能识大局,便是大大的忠臣。传谕旨,加封皇叔九锡,赐上邽良田千亩,重新修缮南阳王府。”
加封九锡是亘古未有的荣耀,可上邽远在千里之外,地又偏僻,这便是让他远离长安了。
刘胤俯身拜倒在地,闷声道:“臣谢主隆恩。”
陈太妃亲手扶起他,目光中是挥之不去的得意之色:“皇叔辛劳已久,日后好好回上邽享享清福吧。”
31.御街行
涵碧轩,夜凉风寒,四周寂寂。偶有几声蝉鸣,很快便也被值守的小黄门粘黏了去,又归一片无边的寂静中。朱漆窗台上搁着紫檀的镂花座架,上面放着一对青绿的三足鼎炉,悠悠袅袅的轻烟缭绕,飘过泥金字的纸绢美人挂屏;夜风撩拨起榻前的夹绸缦微微拂动,床榻上的人本在睡梦中,却骤然惊醒,猛地翻身坐起,额上冷汗涔涔。
一旁值守的宫人亦是惊觉,急问道:“冉姑娘,您怎么了?”
那榻上人正是冉玉琪,她呼吸又急又快,面色发红,急问道:“陛下在哪里?”
值守的宫人道:“陛下自是在太极殿的……”话音还未落,却见玉琪竟然起身下了榻,赤着双足便往外跑去。慌得宫人们都在后面追:“冉姑娘,您这是要去哪里。?”
玉琪步伐轻盈矫捷,一路奔得甚快,从涵碧轩一路向西而去,不多时便到了太极殿外。里面灯火尚明,想来石宣还未休歇,她想起适才的噩梦,心下总算平复了些,便悄悄放缓了脚步,慢慢走到东侧殿的廊窗下,自己也觉得好笑,不过一个梦而已,怎生便当了真,急匆匆地跑来瞧他,落在宫人眼中,又不知该怎样笑话自己没规矩。
想到规矩二两字,她顿时有些气馁,脑海中浮现的却是程太后那张庄重总不失凤仪的面孔。程太后是不喜欢自己的,从入宫待选伊始,程太后最称赞的是徐凤娘的仪态,也常夸赞夔云儿的学识。玉琪内心里颇有几分惴惴不安,虽然人前从不示弱,可只有对着二哥冉闵时才会露怯,嘟着嘴不知跟谁赌气:“就算是做个选侍,我也要留在这里。”
冉闵目也不瞬地望着她,问得极认真:“你当真这样想?”
她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只见冉闵望了她很久,一字一句道:“你放心,二哥绝不会让你只做个选侍。”
不过短短数月,风光一时的徐凤娘便因家族的倾败被送出宫去。凤娘出宫那日,她遥遥的在明月楼上看着,入宫时千尊万贵的相府千金,身后带了如云从人,出去时,不过薄薄一顶青布轿,悄无声息地便从南苑门抬了出去。隔不了几日,大将军夔安以自家孙女有疾为借口,也遣人接了夔云儿出去。
至此宫里只剩了她一个,人人都知她是几乎没有争议的未来皇后了,就连二哥也命人送了支金凤钗进来让她安心。可她就是惶恐的紧,莫名其妙地做那样可怕的梦。她只要一想起梦里的情形,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赶忙伸手摸了摸怀里的金凤钗,好似能感觉到一点薄薄的余温,这才觉得心神定了些。又看着窗上透出的他的身影,更觉内心甜蜜幸福无限,忍不住便想推窗进去。
只一时出神,忽然猛听得殿内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气:“怎么还不安歇了?”
玉琪起初一惊,随即反应过来,这声音熟悉的紧,正是自己最畏惧的程太后。她顿时止了进去的心,后退几步,屏住呼吸,唯恐被程太后发觉自己站在外面。她躲在一根朱柱后,过了片刻,只听里面声音小了,心中到底好气,又悄悄地伸指蘸了点唾液,在纸窗上戳出一个小孔,顿时殿内的情形一览无余,却见石宣坐在书案旁,一边立着的正是程太后。
只听书页翻动的声音,石宣的语声却是淡淡的:“母后还不是这么晏了也没安歇。”
“宣儿。”程太后唤了他一声,发髻上珠钗轻晃,语声温柔,却欲言又止。
“母后有话不妨直说。”石宣索性合了书页,目也不瞬地望向程太后,目光中却无多少亲昵神情。程太后心中一寒,半晌方犹豫着说道,“是你舅舅的事……”
“舅舅年纪大了,也该致休颐养天年了。”石宣毫不迟疑地打断了她的话,“母后不必多心,虎叔不会把舅舅怎样,连同两个表兄,也稳妥的很。”国舅程遐的两个儿子多有恶迹,此番弹劾更是非议漫朝野。得了石宣这句保证,程太后心下微安,见儿子神色倦怠,想想仍不甘心,又问道,“徐家和夔家的女儿都送出宫去了,宫里选妃太过于冷清了些。你表妹蓉蓉是个乖巧孝顺的孩子,与你是同岁的,小时候也与你处的好,你还记得吗?”
窗外的玉琪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什么不偏不倚,程太后就是偏心她的外甥女。
石宣面上终于露出一丝不耐的神情,他如今早已不带金面具了,一张面孔早被佛图澄修补的天衣无缝,只是这俊美异常的面孔下,多少是缺了些表情的,从中透出冷意来。他轻轻用手掌叩击桌面:“母后潜心修佛,儿子在宫中也为母后修了佛堂,怎还理会这等凡俗琐事。”他顿了顿,又道,“依儿子看,选后封妃只交给几个族中的命妇长御去办便可,母后也不必操心了。”
被他当面顶撞,程太后面上哪里挂得住,便怒道:“你是哀家肠子里爬出来的,哀家管你的婚事天经地义,怎成了多管闲事?”石宣却低头不做声不作声,抗拒之色并无掩饰。程太后又气又急,连珠炮般道,“你把徐夔二女都送出宫去,现在就剩下冉家的那个丫头在,那丫头又刁蛮又没礼数,这上不得台面的野丫头怎能坐镇中宫,立后这等大事不可胡闹!”
好似晴天打了个霹雳,万万想不到平日对自己还有三分客气的程太后,内心却将自己看的这样不堪。冉玉琪在窗外听着,顿时双眼发红,一双粉拳纂的紧紧地,只觉心里委屈极了,自己在宫中处处委曲求全,唯恐行差踏错,然而落在程太后眼里仍然是个刁蛮没礼数上不得台面的野丫头罢了!
却不容她多想,只听程太后续道:“冉家背后有谁?无非就是石虎撑腰。石虎一心要害你舅舅,便是为了自己的权位,世人谁看不清?他又处心积虑把刁蛮无礼的冉氏女送进来做皇后,更是没安好心。前朝有司马氏父子,狼子野心路人皆知,我看他也差不离了。他赶走了你舅舅,下一个便是要对你下手,你怎么这般糊涂,娶这样一个人在枕边,如何能够安眠?就是为娘,也是夜不能寐的!”
如果说前面的话还只是打压玉琪,这几句便是毫不掩饰的对石虎与冉闵的诛心之论了。玉琪脚下发软,只觉站立不稳,双手里全是冷汗,心底大声道:“不是这样,我不会害他,哥哥和王爷也不是这样想的。”可她眼中明显有三分犹疑,哥哥和中山王到底怎样想,若真只是爱重她,不忍她受委屈,将徐、夔二女送出宫便罢了,何苦还要为难他们的家人。她好像觉得这数十年的亲厚、信赖一时间全都崩塌了,世事一片迷乱,哥哥和王爷的心深若沉潭,连她也探不清底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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