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两腿颤栗不止,终于支撑不住,身子委顿地跌坐在地。她双目死死瞪着纪宣,白惨惨的脸庞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恐慌——
为何他会说出这些骇人之言?
为何他会知道她还没有做的事?
眼前的这个人还是她血浓于水的儿子吗?
她甚至不敢上前确认这一点。
他不过是离京两个月而已,究竟发生了何事,让他变成这样?
“容修……你、你……”孙氏抬起手,直直指着他,声音不自觉地打着颤,“你……”一连道了三个“你”,却始终没能说出后头的话来。
纪宣终于侧目,望向她的目光仍旧冷静如斯,“忘了告诉母亲,我已经死了一回。”
孙氏的的眼睛在听得这句话时陡然大瞪,望着他的眼神仿似在看骇人的怪物,“你、你胡说什么?容修,为了那个丫头,你竟疯了吗?”她不可思议地吼出一句。
“母亲信不信都好,我只想告诉您,那些怨、那些恨,上辈子您已经尽数得偿,如您所愿,杳杳死了,后宫的惜妃娘娘、关陇的平北王,还有她父亲的旧部,果然齐齐施压,陛下只能拿段晙开刀,那个恢弘荣耀的成国公府没有几年就衰颓了,段晙他……重病咯血而亡,母亲,这结果……您还满意吗?”
孙氏已经说不出话来,她张大了嘴巴,毫无血色的唇瓣不住地抖瑟,忽地,眼泪毫无预兆地漫下来,没一瞬,就已经浸湿了两边微瘦的白颊。
纪宣凝望着她的泪,扯唇轻笑,“母亲不想知道我的结局吗?”
孙氏无言落泪,闻他此言,却陡地蹙眉,怔怔然盯着他。
纪宣一字一顿,徐缓地道:“杳杳死了,我苟活三年,在她祭日那天饮鸩,正是母亲你命人给她下的那种毒-药,那药可真烈啊,我至今想起那灼脏烧腑的痛,便恨死了您,我恨您让杳杳尝过那样的痛苦。可是谁会想到,我甘心赴死了,却得偿所愿,仿佛服了后悔药,上天竟让我回来了,见到了十三岁的杳杳,母亲,这些……您不会信吧?”
他朝地上的妇人走近,微微俯下身子,定定地看着她,咬牙道,“母亲,我们已经杀了杳杳,您是凶手,我是帮凶,您想要的结果前世也已经得了,我不愧负您,亦不愧负旁人,这天地苍穹,碧落黄泉,我纪容修愧负的,唯杳杳一人!”
“所以这一世,必将倾我所有,护她一人,谁也别想动她,就是母亲,也一样。”
一阵春风从堂外窜入,掀起了佛堂两侧的帷帘,纪宣从孙氏身旁走过,留在她眼里的只余一方墨兰衣袂,和那诛心之言。
☆、第11章 竹马
日落时分,宫里的轿子将纪愉送回来。轿子原是要将她送进府去的,但是纪愉在轿子里头坐久了,觉得头有些晕,便吩咐着在府门口停下就是了。
但是,纪愉没有想到,她一下轿就瞧见了一个不想看到的人。
少年高高的个头,身上穿着天青色的锦袍,配的是本白的缎面锦靴,腰间坠着上好的羊脂白玉,正从郡王府门前的石阶上迈步下来,俊朗的面庞上隐约有些晦暗沮丧,但是在瞥见轿子里出来的小姑娘后,他双足一顿,脸上失望的神情瞬时消散一空,漆黑的瞳眸露出明显的惊喜之色。
“阿愉!”少年的嗓音清朗如泉,透着些许难抑的激动。
纪愉登时僵在原地,清润的桃花眼微微瞪大,呆呆地望着朝她跑过来的少年。
望见宋言深的那一瞬,她头一个念头便是转身就跑,哪怕是缩回轿子里去,叫他们再把她抬回宫里,也比现下与宋言深四目相对要好。可是这已经成了奢望,宫里的轿子已经走了好几丈远,而她还站在那处,怔愣的模样活像个被雷劈过的小傻子。
“阿愉?”宋言深已到了近前,两人不过隔了三尺之距,小姑娘呆呆愣愣的模样看在宋言深眼里,倒多了几分懵懂娇憨的味道。
他眼梢漫出笑意,黑黢黢的眸子里自然地流泻出柔和的光,衬得那张俊朗的面容愈发好看。
可是纪愉现下完全没有欣赏的心思,她胸口的一颗心惊惧地跳到了嗓子眼。
站在她面前的分明是十七岁的温和少年,眉眼青涩,目光澄净,眼里的欢喜和愉悦毫不作伪,可她透过这张年轻的面容,恍恍惚惚看到的,却是二十岁的宋言深冰冷的眼神和挟怒带恨的脸庞。
“阿愉,又走神?”宋言深垂眸,目光凝在小姑娘玉白的脸庞上,含笑戏谑道,“这毛病从小到大都改不掉吗?”
纪愉一句话都说不上来,仅是抿紧了唇,微微偏脸躲着他的目光,紧攥着的手心已经沁出了汗,湿腻腻的。
见她没有反应,宋言深终于察觉到不对,眼中露出疑惑,“你怎么了,阿愉?”
“没事。”纪愉捏了捏手,抬起头望向他,极力平定心绪,“你……是来找我的?”
“嗯,”宋言深一壁细细打量着她,一壁道,“听说你受伤了,上回没有见到你,今日便想来看看,没想到你进宫去了,幸好还是让我碰上了!”话说到末尾,唇边已经绽了笑,“阿愉,我们有半年没见了,你又长大了一些。”
少年语声轻柔地说着,目光渐渐转热,专注地望着她,纪愉却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动了双足,微微往后挪了半步。
“我想进去了。”纪愉嗫嚅着,挤出这一句,眼眸扫了扫守在郡王府外头的府兵,“我们站在这里不好,你也回去吧。”
宋言深闻言却有些急了,“阿愉,我们许久未见,还不曾说上几句话,你……你这就赶我走了?”他语中难掩失落,说话间不由自主地朝她挪近一步。
纪愉却被这一步逼得慌了,几乎是同一时刻往后猛退,神情戒慎地觑着她,宋言深看到她的表情,不由一怔,眸光陡然黯淡了,“你……你当我要做甚么?避得这么急?”
说这话时,他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连温和的声音也明显冷了。她的表现委实打了他一巴掌,没有想到半年不见,她对他不仅没有一丝依恋,反而比从前更加生分了,叫他怎不失望?
“我……”纪愉红着脸答不上来,窘迫地望着他,不知如何是好。她方才的反应纯粹是出于身体本能,面对旁人,她或许还能镇定几分,但换了宋言深,她就没法子装模作样,与他谈笑自如。
虽然理智上清楚地知道眼前的少年现下不至于对她做什么,但看着他逼近,她心里的恐惧就不由自主地泛滥,要怪只能怪前世的宋言深给她留下了太深的阴影,便是后来答应嫁给段殊,也有借机让宋言深死心的考量在里头,可见前世真是被他弄怕了,否则怎会在重生后第一个怀疑的凶手之选就是他呢?
兴许是她紧张的样子让宋言深心软了,他的脸容柔了些许,见纪愉翕着唇说不上话,精雕细琢的白净脸庞泛着浅浅红晕,桃花眼儿泛着湿气,朦胧飘渺,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看得更深,他心头一阵热,不舍得再为难她,只温着嗓子道,“我们尚未成亲,我自会守礼,不会唐突你,只是我们两个自幼相识,我总以为是比旁人亲近的,可阿愉你……”他垂首低低叹了气,复又抬眸望向她,“罢了,左右不过两年,我既已等了这许久,便不在乎再等上两年。”
宋言深这话说得真挚,也的确是他此刻所想,可是听在重生一回的纪愉耳中,只教她心头万般滋味纠结,眼眶竟隐隐发涩。前世,纪愉虽对他无甚男女之情,但是毕竟是青梅竹马,兄妹之情的确是有几分的,幼时他也曾和哥哥一般护着她,对她好,那些记忆也是真实存在过的。
纪愉想,若不是宋言深后来与平康坊的女人有了牵扯,她也不会退亲,或许就真的按照婚约嫁给他了。可是,这一刻,十三岁的纪愉身体里活着的却是十六岁的她,在见过了宋言深那些可恶、疯狂、骇人的行为之后,她再也没有办法把他当做兄长一般的人看待。
她对他的畏惧,消不掉,磨不灭。她还在怀疑是他害了她的命呢!
就在纪愉苦于如何应答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将她救出水火。
“杳杳!”
纪宣牵着马走来。
墨兰色的高大身影一入眼,纪愉如蒙大赦,惊喜地朝他跑去:“哥哥!”
跑到纪宣身边,却闻到一股浓郁的酒味,她这才看到纪宣面颊泛着红潮,目光有些恍惚不定。
“哥哥,你喝酒了?”纪愉连忙靠近,扶住他的胳膊,“脸好红,头晕吗?”
“没事。”纪宣飘忽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驻一瞬,很快移开,视线越过她,望向走过来的宋言深。
宋言深走到近前,对纪宣见礼,“重远见过郡王。”
重远是宋言深的字。虽然两家从前交情不错,但由于纪宣的性子冷,他跟安陵侯府的人素来交往不深,与宋言深更谈不上交情,碰了面也只停留在见个礼的层面而已。目下,因着前世的经历,纪宣对宋言深更是不喜,方才远远瞧见他和纪愉站在一块儿,心里已经窝了火。
宋言深行了礼,纪宣也不应声,睨了他一眼,不冷不热道:“宋世子来探望舍妹?”
宋言深颔首,“阿愉受了伤,上回未曾见上,因后日便要出发前去岭南,是以重远今日过府看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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