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姊妹一通哭哭啼啼,闹得沈氏心烦意躁,不免又絮絮叨叨地怨愤起自个不争气的肚子。
想当初,看着她的主子宁泓郡主熬了一年又一年,仍是生不出孩子,她才起了歪念,做了背主的事儿,原本抱着生个男嗣的念头,指望这一辈子母凭子贵,谁料肚子却不争气,第一胎没保住,就逢孙氏进了门,抢先诞下了纪宣。沈氏怄得抠心挠肺,心眼耍了一堆,却只生下了两个女儿。
如今先郡王又不在了,纪宣袭爵,成了家主,她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只能指望两个闺女能高嫁,她还能跟着沾点光。可是,在闺女亲事上,她一个姨娘哪有说话的份儿,还得指望纪宣和纪愉。
沈氏想着想着,又想起一桩重要的事。
再过三日,就是裕国公府二公子的生辰,府里早就收到了帖子,纪沁目下跟着夫子上课,要两年才结业,那日不是休息日,大抵是不出门的,但纪宣和纪愉肯定是要去的,沈氏原还想着到时去求求纪愉,让她带上两个姐姐。
那样的场合,来的都是勋贵人家的子女,对裳儿和菡儿来讲,都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若是表现好了,被哪家贵公子看上,可不就翻身了吗?
沈氏盘算着这事,原本是不担心纪愉不答应的,但现下不同了,晓得纪愉今日的态度,她心里登时没了谱。磨蹭到下晌,沈氏总算坐不住了,吩咐小厨房做了些香甜的点心,叫一个丫鬟端上,跟着她往灵缈苑去了。
谁知,到了灵缈苑,却被雪泱告知三姑娘午憩未醒,目下睡得正香,不能打扰。
沈氏心里咯噔一跳,凉了一半。这个点儿,都已经过申时了,哪有还在睡午觉的,这分明是故意晾着她。
这个三姑娘究竟在闹什么幺蛾子?从前并不曾这样折腾人呐!
不满归不满,沈氏还是摆着笑脸对雪泱道不要紧,她可以等三姑娘睡醒。
雪泱也不多说,只将沈氏领到院子里的正堂,就走了,连一杯茶都没有奉上。
沈氏坐在堂中,脸色阴晴不定,手中的帕子绞了又绞。一连坐了半个时辰,也不见纪愉的影子。又等了一刻钟,仍是没有人来,她坐不下去了,遣了身边的丫鬟出去问,谁料这会儿的说法换成了“三姑娘醒是醒了,但是身子不适”。
这回沈氏更加肯定纪愉就是故意的,想来那死丫头今日是不会见她了,只得作罢,装出关切的样子问了雪泱一番,又叫丫鬟留下点心才悻悻然离去。
接下来的两日,沈氏每日都跑一趟灵缈苑,但一回都没见上纪愉,她这才彻底死了心,晓得纪愉是再也指望不上了。
一想到这么多年的讨好都打了水漂,沈氏恼得全身都疼,气急败坏地在心里把纪愉狠狠咒了一通,连带着把死去的宁泓郡主也埋怨了一顿。发泄过后,她便开始动脑子了,靠不上别人,就只能想法子自救,横竖也不能让两个闺女白白被耽误了。
转眼,又过了一日,到了三月二十四这天早上,沈氏这边还未思量出法子,纪愉已经收拾妥当,离开灵缈苑,去韶光院找纪宣了。
纪宣刚换好了衣裳,从房间里出来,走到廊庑处就看到进了院子的纪愉。
小姑娘梳着垂鬟分肖髻,身上穿的是月白绣梅花纹的绫裙,配正红色浅口锦靴,是长安这两年正流行的靴履款式,腰间佩着白玉宫绦,她身姿清瘦,行走间轻盈如燕,不一会就已来到他跟前。
“哥哥!”她甫一开口,嘴角已先抿出了笑,抹了浅浅口脂的唇俏丽明艳,一双桃花眼弯成了月牙,仿佛盛了星光一般耀眼。
纪宣有一瞬的怔忡。
这装束、面容、表情,他在前世已经看过一回。十三岁的小姑娘,既有小女孩儿的活泼娇俏,又隐约露了一丝大姑娘的秀雅清丽,委实好看得……诱人。如今再看一回,他仍是忍不住失神。
“哥哥你今日可真好看!”纪愉一壁上下打量他,一壁由衷赞道。
纪宣今日穿的一身玄青色绣竹叶纹的金线滚边锦袍,宽袖大摆,颇衬他修长的身形,与他发顶上的乌玉冠也很配,他容貌本就生得好,这样穿着更显清雅俊秀。纪愉的夸赞并非虚言,的确出自肺腑。
纪宣在京城贵女圈里的名气响当当,是许多姑娘肖想的俊俏郎君。这样的赞辞,他从小到大听到不少。可是,这却是他两辈子以来第一回听到纪愉这样直白的称赞。前世的纪愉与他并不亲近,有一段日子甚至连见面都不敢抬头看他,更别提当面说这样的话了。
饶是面上分毫不显,纪宣心里的愉悦也是实实在在的。他是男子,虽不以容貌自恃,但是也有这方面的自知。他自信论模样,不论是宋言深,还是段殊,都不及他。
不知为何,重生之后,他比前世更在意那两个男人的存在,每回一想到,总觉得全身上下都不舒坦。就像此刻,杳杳一夸赞,他下意识地就拿自个跟那两个男人比。
这样似乎不大好……
纪宣轻轻皱眉,拉回游离的神思,“昨晚哄好念念了?”
“嗯。”纪愉点头,“你下回别对她那么凶,她好不容易才不怕你了。”
“她若是乖乖听话,我自然不凶。”
“她还小,小孩子贪玩不是很正常?尤其是我们要出门,留她一个人,她自然不愿意,你好好教就是了,你是她哥哥,凶起来真是比夫子还吓人,也难怪她不高兴了。”
纪愉说得一本正经,纪宣望着她,唇角浮笑,“杳杳你现下这样子,也不比国子监里那位女夫子差。”
纪愉一愣,接着就抡起粉拳上前敲他,“你取笑我!”
堪堪敲了一下,陡觉不对,当即收了手,尴尬地后退,小脸已经显了红晕,心里后悔不迭。
怎对哥哥做出这么失礼的举动?他们的关系才稍稍好转而已,她竟忘形地同他打闹起来了,真是昏了头!
纪愉懊恼地垂下脑袋,并没有看见纪宣沉沉的目光。
☆、第15章 赴宴
裕国公府离景阳郡王府并不远。长安城里,官家和勋贵的宅第多在皇城的东北,而裕国公府与景阳郡王府又同在胜业坊,乘马车的话,两刻钟足够。
圆盖挂暗金绸帷的马车从景阳郡王府出来,辘辘行至道上。
今日天气好,日头已经露了整张脸,天气比前两日还要暖些,好在纪愉穿的是薄裙子,并不觉得闷热,她坐在马车的侧窗处,车窗口的帘子半掀着,温煦的风吹进来,拂在脸庞上,舒适自在。不过,这舒适自在仅限于身体上,她心里却不是这般。
纪宣今日没有骑马,同她一道坐马车,现下就坐在靠后壁的位子。
自方才在韶光院里鲁莽地打了纪宣一下,纪愉有些不安。虽然纪宣并没有说什么,但她总觉得他似乎生气了。一路上,纪愉想跟他搭话,又不敢,时不时偷眼去瞧他的神色,就见他的脸绷得有些紧,再不是先前温和的模样,这会儿她又用眼尾的余光瞄了一眼,果然,他脸色仍是沉肃的,到现在也没有缓过来。
她沮丧地收回视线,脑袋低下去,心中哀哀叹了口气,委实感觉自个是个蠢的。哥哥的性子才堪堪转好几日,她就敢得意忘形,在老虎头上拔毛了,能不坏事吗?
纪愉不晓得,她此时的表现全被纪宣看到眼里。
纪宣仍保持着甫上车时的坐姿未动,只是微微移了目光,视线落在她身上。
小姑娘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密黑的长睫在眼脸下方映出暗影,时不时颤一下,嫩朱色唇瓣紧抿,嘴角微微下压,一看就是心情失落的样子。
他的眼神蓦地软下来,“杳杳怎么了?”
纪愉猛一抬头,眼眸微微瞪大,显然很惊讶。除去惊讶,她心里更多的是惊喜,上一瞬还黯然着眼神此刻已经闪了光芒,“你不生气啦?”
生气?纪宣蹙眉,凤眸中微光骤闪,“你当我在生气?”
“不然呢?”纪愉疑惑,“你的脸一直是……这样的——”她两手并用,托起自个的小下巴,认真学起纪宣方才的表情,细细弯弯的眉毛皱起,朱唇抿成线,小脸紧紧绷住,目光虚虚望着眼前车壁,连睫毛都不颤一下,活脱脱一个木偶小人。
纪宣低眸,霍然笑开。
他的笑声难得的清朗畅快,从车厢里传出去,连坐在前头的车夫听到了都吃惊不已。
纪愉简直被他惊傻了,跟看戏法似的觑着他,心下惊奇万分——
哥哥出了什么毛病?
这么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要人命啊。
被纪愉用看病人的目光盯着,纪宣有些窘迫地正了正脸容,收住了笑声,不过眼角仍余了些浅淡的笑意。
“我并没有生气。”纪宣咳了咳,不大自在地解释。说是解释,其实也只是言尽于此,至于他那时为何神情不豫,他不会告诉她,也不能告诉她。
他若是说了,才会真的吓到她。
好在纪愉也很知趣,知道纪宣没有生气,她就定了心,并不多问,倒是对他方才的朗声大笑更好奇,总觉得那不是她家哥哥的风格,颇有些不习惯。
纪愉就在这种疑惑惊奇的心情中到了裕国公府。
今日是裕国公家的二公子孟绍霆二十岁的生辰,是及冠的大日子。裕国公府门前都是捧着贺礼前来的宾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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