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程妈妈知道府门外发生的事冲了出去时,三位公子已经走了,马也被牵走了,而一个内府的下人,正提着一桶凉水,猛地往躺在地上,脏臭得能熏死老鼠的罗玉身上泼去,如今还在初春,人都要穿着厚棉衣,这样一桶凉水下去,罗玉立刻被激得哆嗦一下,睁开眼睛。
“玉儿,你怎么样了?”程妈妈连忙冲过去,可一凑近,就闻到那股恶臭,她连忙后退两步,捂着嘴问。
罗玉很委屈,想到这位干娘一向疼爱自己,可现在却离得这么远,心头一个抽动,眼泪絮絮的就落了下来,“干娘,怎么会这样?那马疯了,真的疯了……”她此刻头上身上全是马尿,精心梳理的发髻早已掉了,凌乱得跟牢里的囚犯似的,身上的珠翠环佩也有的断,有的裂,整个人狼狈至极。
程妈妈看到躺在地上的那只碎了的翡翠簪子,心疼的骨头都麻了,那簪子可要三两银子,是她特地为了今天给罗玉置办的,没想到,才戴一次就成这样了,天啊,三两银子,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打水漂了,光是想想,她就要晕倒了。
而此刻罗玉还有脸对她叫苦撒娇,程妈妈一个竖眼,狠狠喝道,“你还不起来,还等着我扶你吗?还嫌不够丢人?”
罗玉悲愤的看了圈儿围观的下人和好几个指指点点的,她根本起不来了,浑身上下被马踢得生疼,但看到程妈妈凉薄的脸,她又不敢抱怨,只得咬着牙凄凄楚楚的望着她。
程妈妈恨铁不成钢的恨她一眼,心疼的在怀里摸了两把,好半天,才万分不舍的摸出一两银子,咬着牙塞到一个小厮手里,“烦劳小哥儿借一顶担架将我这苦命的女儿抬回去。”
那小厮掂量掂量银子的重量,朝身后的几人使了个眼色,那几个人虽然不屑,但看在银子的份上,还是去抬了担架过来。
一路上,无数人下人捂着鼻特地跑来看热闹,一看到罗玉那一身当真如传言中那么狼狈,还伤重得需要担架抬,都是埋着头闷笑的,程妈妈是粗使下人,这些看热闹的丫鬟又都是老爷夫人身边伺候的大丫鬟,她一肚子气也不敢吼,只能加快步伐,匆匆领着几个小厮往后院赶。
一回去,远远的两人就看到正在扫地的季莨萋,罗玉倒在担架上,想到这个贱丫头明明是和自己一起去送马的,却安然无恙的回来了,而自己就弄成这副摸样,还是在少爷们面前丢了大脸,往后的所有的前途都毁于一旦,登时气得发毛。
怒急攻心,也顾不得还有人在看热闹,她突然大叫一声,整个不要命的想从担架上翻起来,可身体太痛,她根本动不了,只能咬着牙大骂,“你这个小贱人,我弄成这样,都是你害的。”
季莨萋眼角撇了罗玉一眼,见她躺在担架上,像个踩烂的虾子,又臭又丑,还连翻都翻不动,她心头一笑,很好心的走到她身边,捂着嘴惊讶道,“这是怎么了?玉姐姐,你这是……”
“小贱人,就是你故意给我三匹疯马,都怪你,我要杀了你,我现在就要杀了你……”因为季莨萋靠近,罗玉一伸手就能抓到她,她立刻爬出半个身子要打她。
季莨萋神情一动,脚步往后一退,伶俐的躲开,嘴里还在大声嚷嚷,“玉姐姐,这到底是怎么了,一到门口你就带走了三匹马,还与二公子相谈甚欢,我以为你与三位公子有话要说,就自己回来了,可你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搞成这样?”
旁边围观的人都不禁了然,哦,原来这个罗玉竟是故意献马,存着想趁机勾引少爷的心思啊,区区一个粗使丫鬟,真是异想天开,这下好了吧,领了三匹未被完全驯服的马儿,自食恶果了,哼,小骚货,一点不值得同情。
罗玉听到季莨萋竟敢当众揭她疮疤,当即又气又急,更是顾不得身上的痛,立刻扑上去要杀了她,“贱人,你还狡辩,你给我过来,过来……”
谁傻了才会过去?季莨萋唇瓣一勾,猛地一个闪身冲到了程妈妈背后,将程妈妈往前一推,嘴里可怜兮兮的道,“程妈妈,玉姐姐这是怎么了?我好害怕啊……你快替我劝劝她……”
程妈妈没料到季莨萋会推自己,一时失神被她推到了担架前,而就在这时,罗玉终于翻了下来,整个人像是要飞起来似的对准了季莨萋扑去,可季莨萋躲在程妈妈后面,她这一扑,倒是直接扑到了程妈妈身上,只听程妈妈“哎哟”一声,大家一看,罗玉已经压在了她身下。
好机会来了
罗玉身上的臭味一时间全钻进了程妈妈的鼻子,程妈妈差点没被熏得晕过去,直嚷嚷大叫说,“快滚开,快滚开,来人啊,快把她拉开……”
罗玉也惊住了,她想立刻爬起来,可全身被马蹄踢得酸痛不已,现在根本半点力气都没有,所有的后院粗使下人,此刻都围在四周,窃窃私语的笑成一团,却没任何人敢上前帮忙,开玩笑,那臭味,沾上了还不知要洗多少次澡才能洗掉呢,她们都是粗使下人,可没条件浪费水来洗澡,若是夏天还好,井里打了凉水搓就是了,可这是初春,洗澡水都是要现烧的。
这对“母女”臭味相投的纠缠在一起,平时受了她们气的丫鬟妈妈们都是觉得痛快。
季莨萋稳稳的站在一旁,被乌黑掩盖的脸上,露出一丝寒意,眼底,清明如碧潭,额前的碎发微微晃动,遮住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同时也掩盖了她眼底深深的恨意。
等着吧,这还是只是个开始罢了。
自从那日后,罗玉算是大病了一场,程妈妈虽然依靠体态健硕而没病着,却也是吓得不轻,连着好几日都没见着,每日早上吩咐了事,也不督促丫鬟们了,日日躲在厨房里淘上头贵人们吃剩的燕窝粥,珍珠粉,虽说寒颤了点,但这程妈妈本就是个不要脸的,倒是也不计较那些厨房下人的白眼。
因为没了罗玉和程妈妈看着,小巧连着几日都偷偷从大食堂拿来几个白面馒头,塞给季莨萋,季莨萋虽然做的是下人的活,但她到底也算是寄养在这儿的国公府小姐,因此她的吃食是有人专门准备的,而那个准备的人,就是程妈妈,程妈妈是秦府吩咐来照料这位千金小姐的。只是谁都知道,所谓的照料,不过是虐待罢了。
程妈妈守食,季莨萋就别想吃一顿饱饭,这几日程妈妈心绪不宁,防范松懈了,小巧才能偷渡点吃食过来。
“巧姐,你别来了,被程妈妈发现了,你就完了。”捏着手里的馒头,季莨萋淡淡的说。
小巧看了一眼院外,发现没人盯着,就笑了起来,“不会被发现的,你快吃,别光拿着,吃饱了才能做事。”说着,又倒了一杯水给她。
季莨萋接过水,也是拿着没有喝,但却第二次提醒,“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你没必要为了我这样,我们也没什么关系。”
小巧顿时有些尴尬了,自己上赶着帮忙,人家却根本没打算领情,她摸摸鼻子,站了起来,“那好吧,我走了,你……你记得吃了,别饿着。”
等到小巧离开,季莨萋才叹了口气,咬了一口馒头,又喝了一口水,眼前闪过一丝复杂,她想起了前世的小巧是怎么死的,那是她十四岁的冬天,她染了风寒发了高烧,小巧特地去厨房偷了红枣粥给她送来,但却被程妈妈发现了,当时她病的迷糊,只听到屋外面小巧的求饶声,和程妈妈的鞭打声,旁边还掺杂着罗玉的娇笑声。
第二天,程妈妈说,小巧家里来了人赎走了她,可全府都知道,她是被程妈妈打死了。程妈妈手底下怎么也管着一些人,大小算个主事的,加上她给管家那儿使了银子,打死下人的事就这么轻而易举的遮了过去,而且那时候罗玉也得了二少爷的青睐,二少爷还睡了她一夜,知道真相的下人因为忌惮罗玉给二少爷吹枕头风,也就自然闭口不言。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季莨萋醒了后还是知道了实情,她当时很伤心,对这个一直对自己心存良善的大姐姐也升起一股说不出的内疚,不过直到她被司苍宇囚禁冷宫,作为季靥画的活体药引被看守着时,她才幡然醒悟,原来好人,都是没有好下场的。
小巧若是知道自己做了场好人,却丢了命,只怕也是悔不当初,所以这次,她虽然有办法整治罗玉和程妈妈,替小巧报个仇,但她却绝没有再和小巧有什么牵扯的打算,每个人的人生都不同,她前世好心一世,纯良一世,今世的她,便决定只与恶魔为伍,那些善良的,纯真的人,就离她越远越好吧。
吃完了馒头,又喝了几口水,她起身往厨房走去,她知道现在程妈妈应该是在厨房守着等午膳过后,前院夫人小姐们吃剩的东西送回来,那些洗碗,做潲水的工作都是粗使下人做,而程妈妈,恰好就是管的这一块,因此她才能在厨余做成潲水前,先把能吃的吃了。
到了厨房门口,果然看到程妈妈领着两个洗碗丫鬟在收拾,秦府地处汝城,不在京都,秦府的夫人小姐们,自然也不如京都的富家夫人们那么奢华,可是秦府却偏偏有位四姨娘,仗着自己是从京都过来的,在府里可是摆足了份儿,连带着身边的丫鬟也是趾高气扬的,对别房的丫鬟,是一个也看不起,遇到人找茬的,她还会说,“我们家四姨娘可是京都来的,我也是跟着四姨娘从小在京都长大,我们那儿的人都是这样,你们若是没见过世面就别开口,别平白的,看着像土包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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