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上没有!你到底送哪儿了?”
“我,我,我哪知道,我......我遣人送的......”
林长政已赶过来,揪住林锦楼的手,气得浑身乱颤:“你个逆子,可要生生丢尽家里的脸才罢,还不放手!”
林锦楼哑着嗓子道:“爹,香兰到底让你们弄哪儿去了?”
林长政瞪眼道:“岂有此理,难不成你疑我骗你?不像话!”
林锦楼听了这话甩开林长敏便往外跑,冲到马厩,管马的小厮正在槽子里添料,忽见林锦楼来了,尚来不及施礼问好,便见他已进去一跃而上,喝了一声:“驾!”便冲出去。
二门外当值的门子见林锦楼骑马出来,连忙开门放行,守在那里的一队护卫连忙拿起兵刃,纷纷上马跟在后头。自上回林锦楼受伤,林家军上下亦加强护卫,逢林锦楼出门,身后必有十二骑紧随其后。只见街上尘烟四起,林锦楼骑着马“嗖”一下过了,后头滚滚跟着一纵人马,惊起摊贩行人无数。有读书人小声议论道:“不知这是哪家纨绔,如此飞扬跋扈。”“嘘,没瞧见后头的穿着官衣么,许是哪位军爷办差呢。”
林锦楼直奔京郊镇国公的庄子去了,心急如焚。好端端的人,怎能找不到呢?香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京城更是头一遭来,就上回自己带她上过一回街,出了城往沈家祖坟去了一趟,她还坐着马车,外头哪条街哪条巷都两眼一抹黑,万一丢了,连回来的路都摸不着。她被绑走时身上定没带着银两,她又是个素淡人,每日身上戴的首饰都没两件,出了事身边连能打点的盘缠都没有。且又生得娇弱,万一碰上歹人正正是遭了秧,林锦楼简直不敢往下想,一个劲儿催马往镇国公庄子上去。
他骑马飞快,耳边唯有嗖嗖风声,只是上下一颠,头上刚砸出的伤愈发疼痛,疼得太阳穴都蹦蹦跳起来,后又觉眼角湿热,用手一抹,却是伤口又开,血流了下来。林锦楼也顾不得,只用手擦了擦,随手抹在簇新的华服上。
待到了庄子,只见陶鸿勋并几个族里的子弟正在树下搭了张桌子吃喝。陶鸿勋远远就瞧见这位爷来了,连忙放下筷子迎上来,拱手笑说:“方才便听马蹄隆隆,原来是大舅哥来了。”定睛瞧见林锦楼头上的血,又大吃一惊道:“哎哟,舅哥,您这是,您这是怎么啦?”
林锦楼摆摆手,喘了一口气问道:“今儿有没有人送到庄子上来?老袁呢?”
陶鸿勋道:“四妹夫来了,刚刚又走了,也问有没有人送来,还留了人在这儿等着,今儿庄子上确实没送来人,不如我把庄头叫来问问?或是上下把这庄子搜一遭,当真是没藏着什么人。”
林锦楼颓然晃了一晃,这里陶鸿勋还命人取药过来,却见林锦楼已翻身上了马,驳转马头去了。
林府这里,林锦楼这一走,林长政和林长敏正相顾无言,却听小厮报说老太爷请林长政过去,林长政赶忙跟着去了。进了有实堂,只见林昭祥和林老太太正坐在树下阴凉处的嵌螺钿竹藤凉床上,上头铺着细绿的龙须席,林老太太正跟林昭祥抹眼泪儿,见林长政进来,不由“哼”了一声,起身走了。
林长政过来,眼观鼻,鼻观心,躬身道:“父亲大人。”
林昭祥把水烟放到一旁,道:“来了?方才书房里那档子事儿我听你娘说了。”
林长政赶忙道:“是儿子不孝,惹母亲生气,只是那逆子,不教训不足以成器。”
林昭祥道:“莫非你打他他就能成器了?从小到大,你哪回打他管用了,让他听你的了?”
“......”
“不说这个。”林昭祥摆摆手,“香兰那个事究竟要如何?”
林长政有些迟疑,先前他竭力反对,可如今长子宁死不屈,又说出建章太子之事,如今他尚有两分余悸眩晕,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心里仍存芥蒂,如今林家正是春秋盛年,被人说长子孙娶个丫鬟进门,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林昭祥见他不说话,用拐杖敲了敲地,道:“你还不知道罢?楼哥儿为了跟你斗法,都将这事捅到宫里贵人那儿去了,听说这几日太后常看的戏就是《兰香居士传》。”
林长政大惊,咬牙道:“这个不孝子!做事竟这样没分寸!”
“他不往上捅还能如何?压是压不服,他胆子多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是为着看看这小子究竟为了这事有几分决心和能耐,倒真是折腾开了。”
“爹,他这是纵着性子犯糊涂事,他......”
“好了,单就说这事他已经做了,那姑娘明摆了对林家有大恩,你想要如何?”
“......”
“长政,林家一步步走到今日,你说靠的什么?”
林长政回过神恭敬道:“靠祖宗教诲,勤忠厚诚立身,方有今日兴盛。”
林昭祥站起身意味深长道:“不错,勤忠厚诚,说到底是一个‘德’字。道德传家,十代以上,耕读传家次之,诗书传家又次之,富贵传家,不过三代。有道是娶妻娶贤,否则即便是攀亲家,娶个贵女回来,德不配位,镇日里争来斗去,一肚子精明算计,家族又岂是中兴之相?况,林家时至今日,也不必再攀着谁了。”
林长政一惊,猛抬起头看着林昭祥,“爹,您这是......”
“楼哥儿想娶就让他娶罢,也是个佳话。那姑娘我亲自看过,是个极难得的,等闲女子比不过她。一代妻,十代子,目光别拘在这里,往长远看才是。”
☆、342 败露(一)
这里林长敏像热锅上的蚂蚁,他万万没料到林锦楼竟如此快的知晓,想打发人出去问问,又想找苏媚如商议拿个主意,可又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走漏风声,可什么都不做,更心头发慌。好容易等到林长政回来,他赶忙迎上去,提着心问道:“爹都说什么了?”
林长政只是有些怔,良久摇摇头,吐出一口气道:“没甚。”又对林长敏道,“那香兰呢?从庄子上接回来罢,老太爷吐口了。”
林长敏大骇:“什什什么?什么吐口了?”
林长政道:“还能是什么?也罢,到底是林家欠了她的......把人送回来罢。”说着摇着头,长吁短叹,往前厅去了。
林长敏脸色发青,手脚冰凉,五脏六腑都揪成一团,站在那里团团转,思来想去,将心腹长随来安唤到跟前道:“去到问问消息,人送到了么。”那来安去了。
林长敏无心赴宴,只在后头院里的凉床上枯坐,林长政还道他因被林锦楼揪出去,颜面上不好看,故隐而不见,也便由他。直到前头筵席散了,重又摆了果品热茶,林长敏仍未得信儿,正焦急时,却见来安风尘仆仆的回来,连忙迎上去,只见来安神色惶急道:“老爷不好了,小的过去问了,说人未送到,连影儿都没瞧见。”
林长敏大吃一惊,道:“怎么会!”东张西望唯恐让人瞧见,将来安拽到墙角,低声道,“怎么没送到?来兴和报儿呢?”
来安道:“说是连这俩人的影儿都没瞧见。”
林长敏一听这话,浑身的冷汗都下来了。手足冰凉,面色发乌,浑身瘫软道:“完了,完了,我说今儿个怎么右眼皮直跳,原是有这一桩事等着呢......”
来安连忙上去搀,道:“老爷莫急。待会儿小的再出去探问。”
林长敏恼道:“怎能不急!出去这么久。就算送两趟也该回来了!啧......怕就怕真个儿出了什么差子......”
来安道:“这......不能罢?来兴对老爷忠心耿耿,报儿是个锯了嘴的葫芦,要说......”
正说这里,只见林锦楼从外走过来。脸上带血,神色憔悴,连衣裳都皱巴巴的,全然不复往昔神采奕奕模样。旁边跟着吉祥,手里捧着马鞭子。林长敏正是做贼心虚。连连扯来安衣裳,不让他再说,对林锦楼不自在假笑道:“贤侄回来了。”
林锦楼面无表情,冷冰冰看了林长敏一眼便往里头去。林长敏心里发虚,又跟上前赶着问一句道:“人找着了?啊?”
林锦楼停下脚步,看着林长敏。林长敏舔了舔唇,道:“你看我作甚。问你话呢,人找着了?”
林锦楼扯着嘴唇道:“哟,二叔,怎么这事你倒上赶着关心上了?”
林长敏心里一跳,却冷笑道:“你为了这事急赤白脸的忤逆犯上,我自然要多问两句,省得你凭空赖在无身上,又翻脸不认人。”
林锦楼冷笑一声,道:“人我是没找着,只是这事儿没完,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要让我知道是谁当中捣鬼把个活生生的人弄没了,爷把他狗胆抻出来捏碎。”言罢转身便走了。
林长敏赶紧招手把来安唤来,道:“去,找武彪问问,人丢了日后该如何。”来安应声去了。
却不知林锦楼进了穿堂,拐个弯,低声对吉祥道:“去,派人盯着二叔,还有他惯用的心腹,瞧瞧都去什么地方。”吉祥点个头退下。
林锦楼回到畅春堂,在床上重重躺下来。他爹虽有些势利,可到底还明白事理,他二叔可说不准了,今日反常即妖,林长敏什么货色?无甚真本事却也妄想登高台盘的小痞子,贪吝无度。人是他送走弄没的,如今他又上赶着问找着没有,眼神闪烁,必有隐情。林锦楼心里再急,如今也要按捺下来,定能生慧,万不能自乱阵脚,打草惊蛇。他正运气,秦氏已走进来,原来她不放心,一直在畅春堂里等着,见林锦楼这模样便知人没找着,再瞧儿子躺床上,用手臂遮着眼的丧气样儿,眼眶便红了,走上前,坐在床边轻声道:“再打发人去找,香兰那孩子厚诚,吉人天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