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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香缘 [封推] (禾晏山)


秦氏听了这话鼻根也酸了。不敢在林锦楼跟前掉泪儿,怕勾他心事。连忙把手巾放到桌上,吸口气道:“饿了罢?厨房里还小火煨了你喜欢的菜,先吃些?”
一语未了,书染在外报道:“老太爷和老爷请大爷往书房去一趟。”
林锦楼听了便起身要走。
秦氏拦住道:“都忙一宿了,你先吃些垫垫肚子睡一觉,去书房的事待会儿再说。”
林锦楼摇摇头道:“二叔昨晚上去了半条命,抬着回来,总该跟祖父、父亲有交代。”言罢仍旧去了。
进了有实堂,林昭祥和林长政具在,林锦楼行礼已毕,方才将昨晚林长敏受伤一事说了,未言林长敏勾结水匪欲取他性命,只轻描淡写道他二叔昨晚同他剿匪,方才伤了脖子。林昭祥不免烦恼难过,忧愁一回。从有实堂出来,林锦楼方才将实情同林长政说了。林长政惊得目瞪口歪,继而勃然大怒:“这吃里扒外的东西!他竟敢......”忙打量林锦楼道:“你没伤着罢?”
林锦楼满面疲惫,不耐烦的摆摆手道:“爹,我还得出去找人,先去了。”说着便往外走。
林长政见他这副冷冰冰的形容,便知儿子心里还跟他系着扣儿,脸色不免沉沉的,欲开口喊他,可看着儿子容色憔悴,动动嘴唇,终什么都没说。
林锦楼到前头书房里,调兵遣将,将手下能动的人全派出去寻人,又命人把消息撒到市井里,悬了重金,三教九流全都警醒着四下寻找。一时书染进来,端了一盏浓茶,林锦楼用力搓搓脸,将马鞭从桌上拎起来又要出去,吉祥急匆匆奔来道:“大爷,报儿回来了!”
林锦楼浑身一震,问道:“人呢?”也不待回答,推开吉祥往门外去,只见报儿正垂手站在书房门口,见林锦楼出来,连忙跪在地上。林锦楼向左右瞧,问道:“香兰呢?”
报儿吞吞吐吐道:“香兰奶奶,她......她......没来。”
“她在哪儿?”
“小的,小的也不知道......”
“什么?”
报儿偷瞧了林锦楼一眼,又赶紧垂下头。
原来这报儿正是鹦哥的弟弟,原叫昭儿,名字犯了林昭祥的忌讳,方才改了,因性子机灵,随机应变,得了林长敏的青眼,平日里命其牵马驾车。
当日林长敏命来兴和来安把香兰绑了,来兴心里打鼓,看谁都不顺眼,命报儿备马车,喝骂道:“囚囊样儿,紧着叫还跟听不懂人话似的,今儿老爷要办大事可了不得,要拿府里头那位的心尖,出了岔子,全吃不了兜着走。”来安一听他说这话,立刻扯了他走了。报儿却听得分明,暗道:“‘府里那位的心尖’,莫非说的是香兰?”故借口搬花盆,远远跟着他二人,隐在房后,果见他二人将香兰绑了,登时大惊失色,慌忙转身出来想通风报信,奈何已来不及了,情急下,正看见桂圆,知晓他是香兰身边得用的,便假意捡马鞭,递了话过去。
待将人绑上车,马车出了城,报儿故意驶慢些,遭来兴喝骂,报儿故意口中骂骂咧咧与其争持不休,来兴大怒,从马车里爬出来坐到车辕上与报儿口舌,报儿瞅准时机,拐弯处忽然伸手猛一推,来兴猝不及防,“啊”一声被推下去,一径儿滚到路旁,头撞在石头上,生死不知。报儿口中呼喝,马车飞也似的跑了,一径儿跑了不知多远,方才停下来,到马车中,将香兰救了下来。
报儿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又道:“奶奶受惊不浅,当时不远处有个观音庵,小的便同奶奶进去讨水喝,奶奶说她身上不好,小的赶紧出去找大夫,回来时奶奶已经不在了,只,只留这封信......小人也是吓得魂不附体,在那里找了一天一宿,实是寻不见了,方才回来......”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双手举上。
林锦楼连忙把信拿过来,掏出信瓤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林君阁下惠览:
岁月推迁,三阅蟾圆。忆当初入贵府,君不嫌鄙陋,妾侍奉左右,世事无常,几经跌宕,蒙君错爱,清宵自抚,愧歉何堪。然妾身或残缺,日后不可负子嗣绵延之责,且深宅为牢,人是我非,自撄世网,尘俗纷争,妾居于此未曾开颜,静夜常思,富贵如梦,唯愿清净平淡,隐没烟海之间。几度斟酌,与君相别,望君常加餐饭,保重、珍重也。唯余珍摄,
敬祈
时安。
妾陈氏香兰敬启”
一笔漂亮的簪花楷,不容错认,正是香兰的笔迹。
林锦楼拿着信沉默不语,吉祥大气儿都不敢出,半晌,只见他主子拿着信的手发颤,脸色灰白,深深吸了几口气,仿佛不可置信,一把抓起报儿的衣襟,容色却极平静道:“胡说八道,香兰呢?人在哪儿?在哪儿?”
报儿吓坏了,摆着手道:“小人真,真是不知,真是不知......”
林锦楼怔怔松开手,报儿立时瘫软在地上。林锦楼脸色青紫,是了,香兰原就是他逼入府的,她一刻也不想留在这里,这地方让她吃足苦头,她巴不得要走。可他呢?她不是说已不恨他了么,这样朝夕相对,难道她对他就没两分真感情?真就这样狠绝,说走就走了?
他煞费苦心,调兵遣将布局,直达天听,又想方设法讨好祖父,央求老太太和母亲,跟他爹直起脖子干架,这都为了什么,啊?为了什么?他踉踉跄跄往后退了两步,险些被门框绊倒,退到屋内,茫然环顾四周,唯见得几子上摆着得那套《兰香居士传》,那戏本子此刻看来如此扎心刺目,陈香兰压根便没想与他长长久久一处,原他心里隐隐明白,却仍佯装不见,以为她到底对自己还是有情的,原来原来,从头到尾皆是他一人自作多情!
他只觉心里刀剜一样痛,原本胸前早已好了的伤口仿佛又重新溃烂,太阳穴一蹦一蹦的疼,脑里一片空白,竟什么都想不起,什么都想不出,溃不成军,仿佛一碰便要碎了。他做梦似的走到几子跟前,手一挥,“哗啦”一声,几子上头的戏本子连同茗碗茶具皆摔在地上,背对着大门,颓着双肩,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既走了,就永远别回来,永永远远别回来!”
他仿佛一抹幽魂,怔怔的往后头走。
书染不禁红了眼眶,哑着声音叫了一声:“大爷......”
林锦楼喃喃道:“爷这是在做梦呢,谁都甭叫,让我睡会儿。”
外头一片寂静,众人呆愣了许久,吉祥上前把报儿扶起来,勉强笑道:“你留这儿罢,先去罩房歇歇。”
书染则记挂林锦楼,又过了好半晌,方才轻手轻脚走到书房里间,探头一看,只见林锦楼正背对着躺在炕上,身上轻颤,竟好像在哭。

☆、345 思念(一)

林锦楼一觉睡得稀里糊涂,醒来时不知今夕何夕,坐起来好一阵,仍觉自己在做个怪诞荒谬的梦。外头已是掌灯时分,屋中幽暗,林锦楼转了转脖子,一眼瞥见自己扔在炕上那封香兰的信,脸色立时阴沉,下了炕去倒茶,才发觉茶壶空空,一滴水也没了,益发烦躁。“呯”一声把壶摔在地上,双喜正在外头守着,听见动静赶紧探头,就听林锦楼骂道:“人呢?啊?一个个你不见他不见,都他娘死哪儿去了?穷养着有什么用?”
双喜心里叫苦,赶紧出来道:“大爷,您醒了......”一语未了,又一只茗碗掷来,林锦楼吼道:“滚滚滚,给我滚!”双喜赶紧夹着尾巴屁滚尿流的退下。
林锦楼呼哧呼哧喘着气坐下来,只觉从头一直疼到心口,万刃钻心,却听见门口屏风传来敲击声,他满心不耐烦刚欲宣泄,却见袁绍仁绕了出来,见他微微笑了笑,手里竟拎着一只壶,一行给他倒茶,一行道:“这么大火气?嗯?你这个脾气,吓死个人,谁能见着不跑?”
这一句又戳在林锦楼痛处上,整个人灰败下来,脸色狰狞道:“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别在这儿堵着,今儿个不想见人。”
袁绍仁浑不介意,他与林锦楼过命的交情,相交甚久,知之甚深,上前拍了他肩膀一记道:“怎么?人找不着拿我撒气?跟疯狗似的乱咬人。”说着看见床上有张信笺,伸手拿起来,林锦楼上前抢道:“快放下!”袁绍仁却一目十行看完了,任林锦楼抢了去,忍不住“扑哧”一笑:“原来如此。原是遭了报应了,怪道变了脸。瞧瞧那信上写的,‘未曾开颜’,啧啧,怎么?是不是后悔当初没对人家好点?”
“滚滚滚,谁让你来我家的,快滚!”
“成。说一句话就滚。如今外头这么多人撒着找人。药王庙方圆几十里,连根草棍儿都要翻过来,什么都没摸着。如今该怎样都等着你一句话了。”
林锦楼沉着脸不说话,端起碗,把茶一饮而尽,杯子重重放在桌上。
“行啦。我还不知道你?真能不找了?”
林锦楼一声不吭,只觉血气又翻涌上来。心口疼得发麻,他做事向来胳膊折了都存在袖里,牙掉和血吞,从不诉苦。可这股子难受竟如何都压不住,竟忍不住说道:“她也太狠心了......”又哽住,再说不下去。
袁绍仁脸色也有些黯然。拍拍林锦楼肩膀道:“她许是心里头怕了。她不是脑子一热就有情饮水饱的小姑娘,心里太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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