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翡云笑道:“大家要这样说,我可就没脸在这儿坐着了。因为想念祖母和姐妹们才厚颜来这里坐坐,蹭一顿饭吃,谁想又要写诗,既然林家姐姐妹妹不写,我写了又有什么趣儿。不如我配着诗题画一幅画儿,待会子大家把诗题在画旁,岂不是又新鲜又有趣?”
众人皆赞好,谭露华听见笑道:“这个好,正巧大哥屋里有个妙人儿,也绘得一手好丹青,颜料笔墨问她要便是了。”便站起身,对林锦楼笑道:“大哥哥,你行事忒小气,把香兰妹妹关房里不让出来呢,否则请她同我们一起乐乐多好,如今要借你那里的颜料文具一用,可不能再藏私。”
林锦楼一怔,谭露华提到香兰,坐中有大半人心里不舒坦。姜翡云低声问道:“这个叫香兰的,就是林锦楼极宠的那个小妾?”
姜曦云微微蹙起眉,点了点头。
只听林锦楼笑起来道:“她就是那个闷性子,今儿早晨弟妹还派人亲自去下帖子,我要她来,她只说身上不爽利,既然弟妹如此给她脸面,也不能再让她推脱了。”说着便看红笺道,“那就劳你去一遭,让她亲自把画画用的东西送来。”
红笺不敢动,只用眼去看秦氏,见秦氏微微颔首,方才笑道:“包管把人带到了。”转身去了。
话说香兰正在屋里看德哥儿写字,见炕角零零散散堆着几件衣服,便问画扇道:“这几件衣服是怎么回事?”
画扇撇嘴道:“这几件衣裳要熨一熨,本是春菱的活计,这几日她跟姜家小姐的丫头打得火热,活儿也不干了,成天往外跑。只怕惦着寻高枝儿去了。”见香兰怔住,又瞧见小鹃站在香兰后头对自己使眼色,便悔自己说得直白了。
小鹃忙道:“不过我看她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奶奶何必理她?”
此时红笺来了,邀香兰往亭子去,香兰不由烦恼。前些日子谭露华总爱来寻她说笑,她懒于接待却不好推脱,于是便寻了个“诗社”的由头,谭露华果然镇日忙碌,极少来畅春堂,她这才躲了几日闲儿。如今前头贵妇小姐们诗社,岂有她立锥之地,自然是有多远躲多远了。
红笺瞧出香兰心思,便劝道:“这是大爷当着姨老太太和太太的面请你来的,你若不去岂不是打了大爷的脸?奶奶就过去转一遭,成全大爷脸面了再回来。”
香兰无法,只得安顿了德哥儿,又将笔墨文具准备了,往亭子来了。
此时众人已抓好了诗题,谭露华显是胸有成竹,想了片刻便落笔刷刷点点;林东绣写了几句,觉着不好又团了重写,不多时脚下便多了七八团纸;姜丹云只顾盯着兰花冥思苦想;姜翡云则伸脖子去看姜曦云的题目,她知自己这小妹虽识字读书也算刻苦,可诗词歌赋欠佳,一笔字也羞于见人,有心作弊相帮,奈何周遭都是人,无法施展。
姜翡云见姜曦云盯着诗题发呆,暗道:“这可不妙,林家太太和林锦楼都在此处,虽说作诗不是大事,可若在这上头露了怯,到底不美了。”摇着扇子,忽见不远处走来个穿着藕色明绸青色兰花刺绣衣裙的女孩儿,手里端了托盘,上面放着各色颜料杯碟,只见其生得容色照人,气韵静美,不由一怔,看看红笺,便明白来者何人了,再看香兰一眼,又瞧瞧姜曦云,眉头深深拧了起来。
谭露华刚刚把诗写完,抬头见香兰来了,忙把笔放下来,亲热道:“可算把你请来了。”又对姜翡云笑道,“这就是大哥哥房里藏着的那个明珠呢。”又替香兰引见姜翡云。
林东绣亦站起来笑道:“香兰,你坐我这里,给我看看写得好不好。”
姜翡云早知林东绣和谭露华是两个刺儿头,如今这两人对香兰皆如此亲热,心里不由诧异,看了姜曦云一眼,二人对了个眼色。
香兰不欲久留,借故起身道:“我去给太太他们请安。”便往姜母、秦氏那里去。姜母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秦氏问了德哥儿几句。
林锦楼看看香兰,道:“她们作诗呢,你去跟着玩玩罢。”
香兰道:“德哥儿自己一个人在房里,我放心不下,还是回去了。”
林锦楼道:“丫鬟婆子都在,有甚放心不下的,过去玩玩。”言罢站起来,命香兰跟着他往亭子里去,对谭露华道:“弟妹那个抓阄的瓮呢?让香兰抓一个。”
谭露华立时命人将瓮捧出来,香兰百般不愿,抬起头,只见林锦楼脸上虽挂着笑,但已隐隐有了不悦之色,遂不敢拂了他的意,只得抓了一个,展开一看,只见上面有两个字“芳兰”。
林锦楼笑道:“既是诗社,总该评出个孰优孰略,我这儿有个小玩意儿,给第一名当彩头。”言罢从怀里摸出个玉坠儿,乃是一朵温润的玉兰。
☆、272 兰诗(二)
林东纨笑道:“大哥手里尽是好东西,这坠子又是什么来路?”
林锦楼道:“前儿个陪御驾到显通寺,庙里的方丈拿出一盘子玩意儿,太子赐了我几个,金的玉的都有,这个坠子就是一并赏下来的。”
林东纨道:“哎哟哟,原是东宫的东西,这可了不得,我都心动想要写一首了。”
林东绮轻轻推了她一下,笑道:“那你赶紧写,待会子我来评诗,给姐姐评个头一名。”
林东纨道:“阿弥陀佛,这话二妹妹该悄悄告诉我,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她们都知道了可怎么好。”
众人都笑了起来。
姜曦云看了看那块玉,又看了看林锦楼,又去看香兰,暗道:“林锦楼在这样的场合还巴巴的把陈香兰拉出来写诗,显是为了长她的脸面,否则一个妾,即便再得抬举,这里也岂有她的立足之地?可见她正是个对手,林锦楼这样做,既是给我看,也是给我们姜家看呢!”她心里觉着憋闷,深深吸了一口气。
姜翡云则想道:“方才我未参加诗社,皆因写得过好,未免压了五妹妹风头,写得平平,又堕了自己名头,不如帮五妹妹写上一首,也杀杀那个小妾的威风。野史话本子上才子佳人多因玩物结缘,不拘什么玉佩、帕子、香包、镯子耳环,待会儿我助五妹妹夺魁,日后流传出去‘姜家五女儿因诗才过人,得了林锦楼的玉坠子’,既是风流佳话,这桩婚事也能坐实个七八成了。”便低头静静构思律诗。
林东纨脸上虽挂着笑,一会儿看看林锦楼,一会儿又看看香兰和姜曦云,用扇子掩着口,悄悄对林东绮道:“二妹妹,你说大哥想让谁得这坠子?”
林东绮悄声道:“自然谁写得好谁得了。”
林东纨道:“啧。一会儿写好了咱们两个评,这当然得体察大哥的意思了。你说......他这是对姜曦云有意,还是想抬举香兰呢?”
林东绮算是对自己这位姐姐察言观色,处处讨好的本事服气了。想了一回,摇了摇扇子道:“想不出。”
此时彩凤已将诸人抓的诗题皆贴在墙上,姜丹云抓了“思兰”,姜曦云为“赏兰”,谭露华为“孤兰”,林东绣乃是“遗兰”,最末是香兰的“芳兰”。
这厢谭露华已塞给香兰一支笔,道:“快着点,这一炷香烧完就该交稿了。”
香兰无法,她本就不想来。如今林锦楼推她站在这里,她只觉从头尴尬到脚,她知道这是林锦楼存心抬举她,但这样的境地,反而更令她难堪。姜家姊妹虽待她客气,却也极疏离,隐带着几分傲慢,倘若不是林家姐妹和谭露华待她还算亲厚,只怕她面上虽镇定,实则早已坐如针毡。
亭子里本有一张石桌,此时已占得满满的。香兰只好握着笔站在外面,丫鬟梦吟把小几子收拾了,铺上了纸。香兰暗道:“倘若写得太好,技压众人,那就太自讨没趣了,不光在座的不快。太太也得嫌我没眼色。不如平平做一首,既说得过去,也不至于失了体面。”提笔在纸上胡乱写了一句“素体含香发幽妍”,林锦楼转到她身后,见这一句起得平平。眉头便轻轻皱上了。
这个玉兰的坠儿乃是他想要送给香兰的。林锦楼素知香兰才情学问,有意今日让她在众人面前露脸,再拿太子赏的东西给她添彩,日后有佳名传出去,走到哪里也都让人敬一重。
只可恨小香兰不会体察上意,头一句就作了这么失水准的。林锦楼低声道:“你写得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玩意儿?”
香兰吓一跳,扭头看见林锦楼,心里不禁有了气,道:“大爷瞧着不好就自己作一首去。”转过身接着要写下一句。
林锦楼道:“好好作一首,听见没?你都能给德哥儿解《论语》,平日里题在画上的诗词也没这么俗的。”
香兰仍不理他。
林锦楼本有些恼,可见她倔强的小模样儿又觉着可爱,遂道:“罢了,你好好写一首,爷重重有赏,写得不好......”他摸了摸下巴道,“写得不好你那画儿也甭拿出去卖了,说到做到,听见没?”
香兰两眼瞪得溜圆,脸一下气得通红,怒道:“大爷怎么能这样!”
林锦楼看她小脸儿红扑扑的,心里又痒起来,暗道倘若没别人定要掐一把,脸上笑吟吟道:“爷怎么不能这样?爷素来都是想怎样就怎样。好好写,听见了没有?”言罢转过身,优雅的迈着步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