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蕊哼一声:“呸!不害臊的丫头,原来是想男人了。”
卉儿昂着头:“想又怎么了?还不准想想了?大房的林二爷林锦轩,虽是个庶出,听说也是个极风雅的才子,可自幼身子骨不好,总生病,这回留在京城没能回来。单只亭三爷回来,府里头上下的丫头们就都闻风而动,一个个变着法儿的裁衣裳做首饰,都暗暗较劲呢。”
怀蕊嗤笑道:“在曾老太太的孝里,一律穿素,不准戴花儿抹脸,还能折腾出来什么花样。”
卉儿吃吃笑道:“有俗话说‘要想俏,一身孝’,前儿个我看银簪金簪她们两个凑一处用雪青色的线在白衣服上绣花,还有要打银器在孝里头戴的,送来的样式给我一瞧,啧啧,真真儿新颖好看,我都想打两支戴戴了。”说着高声招呼道,“香兰,你打不打首饰?我问了金簪,打四支钗可以便宜六十个钱,咱们俩拼凑拼凑各打两支如何?”
香兰支着耳朵将厅里二人的对话听了个遍,听见卉儿喊她,便拿着绣花的绷子走出来,笑道:“我头上这根银簪子使得还顺手。”
“那怎么一样?你那根簪子早就发乌了,样式又老又旧,亏得你还用细布一遍一遍擦,要是我,早就丢了完事。”卉儿嗤笑一声,抓了把瓜子来嗑,“甭说那簪子,你这浑身上下都是旧衣裳,看着又破又土气,这样不体面出去岂不是打咱们姑娘的脸?”
卉儿说话一贯带刺,香兰忍了忍,脸上却带出俏皮的笑意来:“我进府晚了,没赶上裁新衣,不如怀蕊姐姐家里富裕,吃喝穿戴一应不缺,更不如卉儿姐姐体面,在环姑娘跟前总能有赏赐。我是指望月例过日子的穷丫头,一根银簪子的钗就够我宝贝了,倒是让卉儿姐姐见笑,我知道卉儿姐姐手里是有好些好东西的,要是嫌我穷酸,不如送我几样?”心里暗哂道:“卉儿号称‘雁过拔毛’,自己的吃喝、玩意儿全都把得死死的,还喜欢串门子四处蹭吃蹭喝,偷拿曹丽环的吃食,我方才这样说,肯定怄死她了。”
她前世在沈府,各房的姊妹向长辈争宠也没少斗法,更帮着她母亲出谋划策打压妾室、各房争权的妯娌,明里暗里勾心斗角,也算得上暗箭嗖嗖,阴风习习。卉儿那些小手段,真真儿不够她看的。她刚进林府,立足不稳,不想招惹是非,且两世为人,也早就懒得和人争闲气,所以卉儿有意无意的言语挑衅,她只当没听到,但也不能随意让人欺负侮辱。
卉儿顿时没了声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显是生了气。香兰对着卉儿笑了笑,说:“我方才是跟卉儿姐姐说着玩呢。”转身回去绣花,心里却想:“果然还是个不经事的小丫头,这两句话就堵得没话说了。若是我,肯定就从首饰里拣出两样给人家了,这样的心胸,日后也走不长远的。”
卉儿被香兰这么一噎,又添了几分气恼,正想再刺两句,却瞧见曹丽环风风火火的从外头回来,进门便高声说:“了不得了!”
怀蕊正拿了块熏肉逗狗,见曹丽环进来,匆匆把狗弄出门,一边问道:“什么了不得了?”
曹丽环往八仙桌后头一坐,喘了口气说:“鹦哥的孩子掉了,是春燕下的药!”
香兰大吃一惊,针差点扎在指头上,忙忙的站起身走了出来。怀蕊和卉儿愣住了,纷纷道:“真的假的?这事是听谁说的?”
“当然是真的,是楼大表哥亲自断的案,春燕自个儿都招了。前些日子郎中诊出鹦哥有滑胎之兆,便开了方子让煎药服用,春燕平日就与鹦哥不和,就偷偷找了机会,支开煎药的丫头,往药里头加了一把虎狼药。许是药力太足,鹦哥一碗下去就下了胎,如今还流血不止呢,啧啧,真是可怜。”曹丽环说着接过卉儿给她倒的茶,一饮而尽,“我方才到知春馆去,见门禁森严的,扯住知春馆的徐婆子问了半天,她才告诉我的。”
香兰忍不住问:“那春燕怎样了?”
曹丽环冷笑道:“还能怎样?大爷发话给远远卖了,连同她家里人也都跟着吃瓜落,大爷说了,一个都不留。大表哥都二十五了,膝下还空着,好容易有个血脉还让人害死,要是我,就把那贱丫头活活打死。”
怀蕊说:“大概也是念着往日里的一点情分,春燕到底伺候过大爷一场。”
卉儿撇撇嘴说:“我看也该她倒霉,好几回我去知春馆送东西,都瞧见她站在院里训小丫头子,好不威风的模样,楼大爷那几个通房丫头哪个跟她似的?春燕不过就仗着楼大奶奶对她高看几眼,才那么猖狂,如今作到这份儿上,楼大奶奶也保不住她。”
香兰却觉得此事绝非“远远发卖”这样轻巧,想到春燕鲜花嫩柳一样的人物儿,竟鬼迷心窍葬送了自己,百般算计争竞却落了个这么个下场,更连累一家老小,纵然她跟吕二婶子不合,却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都是在世间讨生活的可怜人而已。
第十三章 大房
林家大太太秦氏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默默思虑金陵家中的事,又想到林锦楼,心绪颇不宁静。林锦楼是她的大儿子,自小聪慧过人,顽劣异常,读书写文章也有些天分,但渐渐的不爱读书,只爱寻些闲书野闻来看,十三四岁陪着亲朋好友科考,竟中了个秀才,但无论林老爷怎么打骂,便再不肯参加春闱了。但他尤爱习武,幼年特意拜访了高人教习,居然考中了武状元,林家上下高兴得跟什么似的,特开了流水席大宴宾朋,林老太爷四处活动,林锦楼便谋了都指挥断事,没两年又升为正六品的千总。
林锦楼顶着武将的官职,官场上长袖善舞,又擅经营自家的买卖,将铺子一路开到了京城,一年之中有两个月都要进京瞧瞧,那赚来的白花花的银子,便在他麾下养了一支军纪严明的“林家军”。
自林锦楼逐渐出脱成少年摸样,秦氏便开始留意合适的亲事,确也有不少人家托人来打探。江南望族林家的嫡长子孙,祖父曾是朝中的二品大员,父亲林长政为户部侍郎,叔叔林长敏为参将,林锦楼文武双全又生得仪表堂堂,风度翩翩,不少人家都极乐意结这门亲。秦氏本已物色了两个人家,谁想人算不如天算,林锦楼正月十五上元节出去游玩,在灯会上遇见一女郎,美艳如画中之人,对林锦楼频频回首妩媚而笑,万般风情。林锦楼魂牵梦绕,后听人说此女乃金陵第一美人,是六品布政司理问赵学德的小女儿赵月婵。
秦氏听说林锦楼看中了赵理问的女儿,虽门第低了些,但赵家乃百年望族,在朝中也是人才辈出,便也没说什么,只派人详细打探,却听说赵学德官声不好,这赵月婵为人风流多情,跟表兄甚至家中小厮都有些不清不楚的。秦氏只听这两条便不乐意了,要将这事回绝。谁知林锦楼跑去央求他祖母,林老太太对林锦楼向来千依百顺,竟托媒人提亲,将亲事应了下来。消息传到京城,秦氏又惊又怒,但木已成舟,也只能无可奈何了。
林锦楼新婚夜便发觉赵月婵并非完璧,且对床笫之事十分稔熟,顿觉绿帽压顶,一腔子柔情蜜意登时扑灭了一半,冷眼看去,赵月婵只爱吃穿打扮,为人并无格局。林锦楼自悔“色”字迷眼未听长辈之言,对赵月婵不冷不热的。因心里添了大堵,一怒之下连着收用了鹦哥、春燕、画眉三个美貌俏丽的丫鬟。夫君在新婚里便收通房,还一连三个,赵月婵只觉自己被刮了火辣辣一记大耳刮子,对林锦楼撒泼哭闹不止,一时要撞墙,一时又要抹脖子。林锦楼冷笑道:“要寻死也别在这里,没白的脏了我家的地!莫非你想闹到官府,让我告你个婚前失贞?已然如此,林家倒不怕丢这个脸!”话一出口,赵月婵便不敢再闹,她对这门亲事还是极得意的,只得忍气吞声。
林锦楼成婚方才一年的时候,看中了秦氏远房亲戚的女儿,闺名唤作芙蓉,生得极标致,又端庄,订了亲却死了未婚夫,和林锦楼也算得上青梅竹马,对林锦楼颇有情意。林锦楼有意纳她为贵妾,芙蓉一家也求之不得,
林家便要正正经经的摆酒宴纳芙蓉进门。孰料天有不测风云,芙蓉被歹人引走遭了奸杀,至今仍是一桩悬案。
三年之后,秦氏见林锦楼膝下犹虚,便又派出人四处物色,最终选了个读书人的女儿,唤作王青岚,长得秀丽无双,性子又极温柔,极有眼色,秦氏放在身边调教了一段日子,亲自做主,在京城摆了酒宴,让林锦楼娶进门做了小妾。赵月婵听说只能暗恨,却也无可奈何。
“太太是不是身上不爽利?”秦氏想到烦心处忽听耳边有人唤她,睁眼一看,只见青岚手中拿了一个铜胎掐丝的小盒,乖觉道,“我看太太刚刚皱眉,大约是因路途遥远让马车晃得头疼,我这儿有一盒子冰片薄荷膏,取一点抹在太阳穴上,或是嗅一嗅都能提神醒脑。”
秦氏微微笑道:“我好得很,倒是你,这两日坐马车上犯晕,吐得厉害,下巴都尖了,回头信哥儿看了该心疼,说我没好好疼你。”
青岚听秦氏提到林锦楼,脸微微红了,垂下了头。秦氏拍了拍青岚的手,这时听马车外面有人道:“太太,到二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