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听见却是一惊,还道是自家往高显城里参与县试的事情给乔姐儿知道了,定然是小姨子只怕来日姐姐知道这事埋怨自家,先派人送了信儿回来,他往日里是个直性汉子,自家最瞧不上这样偷鸡摸狗的勾当,如今为了花二哥,做下冒名顶替的事情来,不由得脸上就局促起来。
红了脸道:“你都知道了?他们也太嘴快了些,只是我往日并不是那样的人,都是家里不争气,又有辖制我的本钱,我若是不做,娘又要心疼……”
三郎这厢说的是四郎若考不上秀才,桃姐儿要与他和离,王氏岂不是心疼小儿子?乔姐儿听见这话,还道是王氏见自己成婚日久没有生育,心里替张家门儿立嗣之事着急心疼。敢情夫妻两个心气儿就没对上。
乔姐儿见三郎虽然红了脸,却也没有什么愧色,好似这件事情与自家无关似的,说笑着一笔带过,云淡风轻,心中就只道他喜新厌旧,得了个娇妾,便不把自家放在眼里。
那婧娘虽说颜色不算出众,到底尚在青春少艾,看着又活泼可爱,自己虽然颜色好,也快过了花信之年,就算是丈夫移情别恋,也是情有可原的……
想到此处,怔怔的瞧着三郎背影,桃花面滚下珍珠泪,又不敢哭出声,咬破了红唇儿滴下血珠儿来。
三郎抹了脸,回头正要逗弄妻子,忽见那乔大姐儿妙目无神,满面泪痕,樱唇殷红,唬了一跳,上前来一把搂在怀里道:“我的姐姐,你这是怎的了?别怕,三郎在此!”
两个正闹着,忽听得外头天井院里哭天抢地的声音,倒好似那梅姝娘哭道:“杀千刀的,丧了心肝的负心人,没儿子是你命里没造化,当真那么大的脸外头讨小去?你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怯老赶,也不瞧瞧自己是几斤几两,就要讨个小娘子回来,出门不怕雷打了!”
乔姐儿听见姝娘这样骂,心里又惊又奇,心说就算是三郎负心薄幸,到底是家里的大爷,她一个管家媳妇儿,真肯为了主母出气,就不怕误了前程。再抬眼瞧丈夫,却是一脸苦笑直摇头儿,又不像是恼了的模样。
正要问个明白,忽见那梅姝娘闯进上房屋中,外间扯住了招弟儿道:“你怎的不是个男孩儿?如今你爹爹为了生儿子,不要咱们娘儿四个了,走,随娘跳了护城河,给那小倡妇腾地方儿!”
乔姐儿听这话头儿,敢情那婧娘竟是乔老板儿回乡去讨了来以备生育的二房,与三郎全不相干,心里一松,眼前一黑,就瘫软在丈夫怀里。
三郎正愁外头如何开交,忽见乔姐儿身子软了,唬得赶忙抱起来道:“这是怎么说,好端端的来家,瞧你神色就不大对劲,莫不是我走这几日染了症候,你且歇着,我去外头请了太医来瞧。”
说着扶了浑家躺下,抬脚要往外走,给乔姐儿扯住了,待要笑,眼泪却又流下来,一面滚着泪花儿,还是止不住叽叽咯咯的笑起来,倒叫三郎更慌了神儿,还道是浑家中邪。
乔姐儿笑了一回,好容易止住了,因摇头儿道:“你且慢着些儿吧,家里倒是请着一位蒋太医,只是今儿不该来请脉,明儿来了,正经的你要请人家外头好生吃两杯呢。”
三郎闻言急道:“莫不是我不在家时候你染了寒症,怪到方才见面,脸上没了血色,只是为什么我又要请个太医外头吃喝,就算是要陪,也该是管家请了去吃两杯辛苦水酒也就罢了。”
乔姐儿脸上一红,身子往炕柜上靠了靠,略微坐直了,招招手儿叫三郎进来,扭扭捏捏的附在他耳边,低眉耳语了几句。
三郎听了又惊又喜,搂了媳妇儿在怀里道:“这话真么?”乔姐儿含羞点了点头。三郎听了将浑家打横儿一抱,在里间屋就转起圈子来,唬得乔姐儿挥了粉拳捶着他道:“仔细着!”
三郎方才抱了她上炕,一面伸手替乔姐儿理了理云鬓笑道:“好了,这回看娘还有甚说的。”两个正要说话,听见是甄莲娘在帘子外头说道:“方才梅娘子闹了一场,被我男人喝住了,只是不肯回屋,还要来请奶奶的示下,到底怎么处。”
乔姐儿听了,赶忙叫莲娘先安排姝娘往小厨房坐坐,与她宽宽心,一会子自己再做安排。
打发了莲娘,细问丈夫端的,原来也不全怪这乔老板儿,三郎到了高显城中参加县试,连日用不着车马,就叫乔老板儿家去自便,乔老板儿到了家中,远远的见家里升了炊烟,心中疑惑,原本是卖与人家做个庄园,寻常不住人的,怎么倒来了人。
拿钥匙开了房门,就瞧见场院里有个小娘子正手脚麻利的做活,见他进来唬了一跳,上前道了万福,问他可是这家主人,听见是乔大郎,又行了大礼。
原来当日这乔老爹在时,是个行脚的货郎,见儿子少年娶妻,一连两胎都是姑娘,媳妇儿连生两个淘虚了身子,几年不曾开怀生养了,自己出外办货时候,便有心要给儿子讨个小,只是家中原本庄户人家,也不那么好碰。
可巧这一日来在黄河边儿上,遇见逃难的一家子,两口子带个小女娃,眼见没甚前程,将女孩儿插了草标,不要银子,只换些干粮,也是给孩子谋个生路的意思。
乔老爹动了恻隐之心,两个贴饼子换了这小姑娘来,取名婧娘。当日还不满十岁,不好带了家去,只怕媳妇儿见怪,就寄养在远房亲戚家中,留下几两银子做盘缠,吩咐这家人家儿等姑娘十六七岁时候送过来圆房。
谁知回家半路上中了风,客死异乡,等到乔大郎家里得了信儿前去奔丧时候,人都死了好几日了,这婧娘之事竟再没人知道。如今在亲戚家里长到了十六岁,打发出来,盖了一块红盖头领到乔家,但见人去屋空。
亲戚因说婧娘如今算是自由之身了,叫她回乡想法子寻找父母,婧娘因为公爹亲自定下的婚约,倒是执意不肯跑了,定要在此处等候乔大郎回来。
亲戚无法,留下几两银子与她做生计,吩咐若是等不来,依旧家去,自己先行回乡,把姑娘一个人留在此地,且喜乔家集上民风淳朴,多日来倒也无事。
如今见应名儿的丈夫来了,说什么再不肯走,乔大郎见她有婚书在手,又不好逼急了闹出人命来,只好带在身边,回了高显城里说与三郎知道。
☆、117|留孤女婧娘站柜
这张三郎也有一种好处,平日里瞧不惯的事情自不去做,旁人做什么他倒也懒得品评,况且是人家先人留下了的遗命,自己两姓旁人倒也不相干,因此上并未阻止,就答应带了婧娘一路来家。
那乔老板儿虽然带了婧娘家去,心里却又怕浑家要与他闹一场,都是三个孩子的妈了,又怎么舍得为了新来的倒叫旧人难堪,越临近元礼府地面儿,越发长吁短叹起来。
三郎只怕男女有别,自己骑了马,叫婧娘独自一个坐车,姑娘见乔老板儿赶车时候不住的叹息,她又是个自小儿寄人篱下的孤女,会几分察言观色,便知这大哥是担心家里的,因柔声劝道:
“哥哥若是怕委屈了正头大娘子,她如今既然是大户人家的管家媳妇儿,身边总要有一两个小丫头子,才显出主人家尊贵体面来,若是不能相容,奴情愿做丫头,到底有个名份,比平白赖在亲戚家强些儿个,若是赶了我家去,父母卖我一回,便狠的下心去再买,何况是给人聘过的,再到不了好人手上,若是卖入行院之中,奴情愿一死也不能够入了乐籍……”
乔老板儿知道这话不假,历来大户人家有些家妓、戏班子等的,若是朝廷有了国丧,几年之内不得嫁娶歌舞,便要降下恩旨来放了这些人家去,倒有一大半不肯出去,情愿配了家里的小厮管事们,就是怕发回父母手中,既然当初狠下心来,如今一时短了银子又要卖的。
原本打算带了婧娘家去,找一处干净院落先收容了,慢慢的与她说人家儿,如今听见她言语之间带出些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意思来,自己倒不敢擅专,倒也不怕惹事,只是如今得主家重用,若为了这点子家长里短的小事,给三郎的买卖惹来人命官司,就算主家不说,自己一家子也不好意思再在此处安身立命了,如今招弟儿引弟儿都大了,做着上房屋里的针线,主母爱护疼惜,吃穿用度比中等人家的小姐还讲究,失了这么好的东家,元礼府再找不出第二家来。
只得带了婧娘回去,谁知才在媳妇儿面前略提了一句,往日里最是贤良淑德的浑家就恁的闹起来,倒叫婧娘脸上也下不来,还是侯掌柜瞧不过去,进来喝住了梅娘子,一面带了婧娘往前头绒线儿铺里安身。
这厢那梅姝娘哭得泪人儿一般模样,数落了一顿奸夫□□男盗女娼,什么难听骂什么,倒把个甄莲娘听得脸上飞红,一面柔声劝她,如何劝得住,心中暗道自己是个命好的,那侯儿虽然年轻,却是一味恋着自家,如今阔了,倒从来不肯弄那些个弯弯绕,还是每日里夙兴夜寐的做活计,养活自己和璋哥儿两个。虽然如今肚子也快要卸货了,看侯儿恁般心思纯正,不会为了这一胎就看轻了璋哥儿的。
不一时乔姐儿叫招弟儿搀扶着出来,往小厨房里瞧瞧梅娘子,那梅姝娘见主母出来,又有自己的闺女伴着,倒不好意思再闹了,站起来认了错,一面只管淌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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