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姝娘原本都滚下泪来,听见乔姐儿这么一说,低头一瞧,地上血迹鲜艳夺目,一望可知身子康健,方才稍微放心,还要听听大夫怎么说。
不一时招弟儿就领着一位中年太医进来,丫头兀自在前头乱跑,那先生却只管迈着方步,三步一摇五步一晃的进来,招弟儿担心主母安危,也顾不得男女之别,复又跑回去扯住了那郎中的衣袂道:“先生医者父母心,如今主母吐血之症,还求快着些儿救命才是!”
但听得那先生笑道:“你这小大姐恁的大惊小怪,方才晚生听见你说了症候,已经与你说下,这是虚不受补,血不归经引来的一口虚火夹带了心头血,不碍的,吐出来倒好了,你又不信,若是不然,我学生这一颗庐阳魁首都可以与你家赔罪的。”
乔姐儿在里间屋里听见,心中一动,心说这位太医倒是个行家里手,竟与自家初诊不谋而合,看来也是个架着筋斗云过来,可不要怠慢了他才是。
说话儿间那大夫给招弟儿生拉硬拽的进来,姝娘待要打下帘子来,倒是乔姐儿大方,摆摆手道:“梅姐姐坐下吧,我们也不过是小门小户,不必装神弄鬼的。”
那太医进来见过,见乔姐儿虽然生得娇艳,自有一股泠然神色,落落大方的,便知是个旧家子出身,虽然如今不讲究繁文缛节,自己倒不敢怠慢,恭恭敬敬的上前请安问好,乔姐儿还了礼。
姝娘待要说话,那大夫摇摇头,伸手捋了捋三缕墨髯笑道:“管家娘子莫要先说,待我学生做个诊断,娘子再详指教。”说着,叫招弟儿将香罗帕盖在乔姐儿一节皓腕上头,自己三指按脉,眯缝着眼睛摇头晃脑的自言自语起来。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儿,又换了一只手,依旧诊了一会儿,方才起身,对那梅姝娘道:“夫人年少染病,耽搁姻缘,老大出阁,未曾开怀生养,少年时节曾有不足之症,如今养尊处优一段时日,身子调理的稍好些,许是夫主过于宠爱,已至身子稍微发福,反而虚不受补,不知我学生说的可有几分切题?”
梅姝娘听了这话,简直一笔不错,才要说话,倒是招弟儿瞪大了眼睛,瞧着那太医说道:“你当真是个坐堂的?莫不是算命先生吧,恁的准成,比庙里解签的还灵验呢!”
乔姐儿也含笑点头道:“先生果然神机,只是不知此番吐血,可要紧不要?如今拙夫外出办事不曾在家,若是要紧时,还要请人前去呼唤回来。”
那太医点头笑道:“既然恁的,大奶奶还是请人唤了大爷回来才是妥当。”乔姐儿和姝娘听了心里都是一惊,那梅姝娘问道:“怎么?这是个大症候?可要紧么……”
太医站起身子深施一礼笑道:“不是症候,却是喜脉,我学生还要讨府上一杯喜酒吃,一封赏银安家糊口,大奶奶只管遣人请了大爷回来庆贺,若是断得不准,奶奶家中现成儿的镖师趟子手,拆了我太医院的大堂,学生绝不敢争竞。”
乔姐儿旁的都没听见,只听了“喜脉”二字,低低的叫了一声皇天菩萨,泪珠子掉在手上摔了八瓣儿,赶忙拿帕子拭了,一面叫姝娘留饭款待,一连声儿吩咐外头封了各色赏银礼物酒食送到太医院去,又请教这太医的名号,指名叫他伺候这一胎。
这位太医姓蒋,因为会看脉案断得准成,诨名叫个判死生,在元礼府中有这么一号,如今见张府上富贵,心中也乐意在他家勾当,答应下来每隔几日往就往府上请脉,先开了两服安胎药吃着看,吩咐了时辰忌口等事,商议定了,前头侯管家亲自领着往大饭庄子里头吃喜酒。
乔姐儿打发了招弟儿往厨房里煎药,想着赶紧着人往高显城里去寻了三郎回来,又一想也不妥当,若是这会子巴巴的打发了人直接往高显城里去,三郎知道自己事情露馅,夫妻之间存了嫌隙,日后再要找补恐怕就有了缝子。
倒不如在家里安心等着,只等丈夫来家给他一个惊喜,就算原本他心里有了什么念想儿,如今正头妻子怀上了,自然就打消了那些个念想。
不一时招弟儿煎好了药进来,乔姐儿虽然素日里怕苦不乐意吃药的,这会子倒像是金颗玉粒一般的吃尽了,才想起来蹙眉,招弟儿早端了一盘子蜜饯过来笑道:“这是京里的果子,咱们家镖师上京保镖回来孝敬的,奶奶尝尝,舔掉了牙去!”
乔姐儿噙了一颗冰糖梅子压在丁香小舌之上,果然酸甜生津十分解苦,忍不住又多用了几颗,倒养成了这爱酸的毛病儿,一家子听见了,都说这一胎定然是个大胖小子。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张三郎背着浑家前去高显城里参与县试,少不得先到了妹夫何大郎家里说了这事,大郎倒不怎么放在心上,只是心里瞧不上那张四郎做这样偷鸡摸狗的勾当,又连累三郎脏了羽毛。
张三郎笑道:“也不过就能帮他这一回,中不中的瞧他的造化了,若是当真有了黉门秀士的头衔,咱们张家也出了一个戴方巾的,祖上跟着光彩,只是日后他再要请我去考举人,凭我的资质,就是等到下辈子也不中用了,我那四弟虽然是个浑人,求不至于这般糊涂,我的几斤几两,他还是知道的。”
何大郎听说,只得答应着帮衬,到了县试那一日,叫三郎穿了一件衙役的衣裳,跟着快壮皂三班衙役进了县试闱场,权作维持秩序的兵丁,等到混了进去,径直进了龙门,偏僻处换下衣裳,也做童生打扮,前头叫号姓名,听见安排在几排几号的考棚里头,进去坐了,卷子上都是张上陵的名字。
连日考了三场,饶是张三郎这般铁打的身子,一旦从龙门排放出来,还是头晕眼花的,那何大郎上前接着,提个篮子,里头是乔二姐儿预备的烧饼、蛋花儿汤,是给饿极了人打底用的,不然一上来就放量用,克化不动倒伤了脾胃。
三郎坐在考棚对面馄钝摊儿上,一口气吃了,又叫了两碗馄饨,一屉小笼包子,一并狼吞虎咽吃下肚子,方才稍微缓过一口气来,何大郎家中自带了女儿茶,与他倒了一碗晾上,一面笑道:“你这样的体魄尚且如此,那些个真童生们岂不是要闹出人命来了?”
三郎苦笑着摆摆手,说话中气都不足了:“了不得,这春秋闱当真是杀人的战场,瓦罐总要井口破,大将难免阵前亡……前儿夜里正打盹儿,听见隔壁棚里乱哄哄的,恍惚瞧见搭出去一个童生,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看来常言道穷文富武,这话不假,也是多亏我老爹在时,花几个钱请师父授了一趟花拳绣腿,不然真盯不下来……”
☆、116|闹误会破涕为笑
却说乔姐儿在家里望眼欲穿的等着三郎来家,没有盼头的时候,十天半月也不觉得的怎的,如今怀了身孕,又想丈夫早点儿来家与自己同乐,又怕他背着自己在外头做下什么娶妻买妾的勾当,成日家一颗芳心吊了十五个水桶一般七上八下的。
这一日闺中坐着心神不宁,忽然听见外头有人吆喝卸车,便知是三郎回来,才要下炕,忽然想起坐胎三月最是紧要,少不得捂了砰砰直跳的一颗芳心,身子却还是慢条斯理的蹭下炕来,叫一声“招弟儿”,叫丫头扶着自家外头去看。
但见三郎正下马,叫侯儿过来卸车,牵了牲口入棚休整,那乔老板儿跳下车沿儿来,拿出一个条凳搁在地下,一打帘子,搀出一个妇道来,虽然已经做了开脸妇人打扮,看去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十分面嫩,双颊红晕满面娇羞,一望可知是个新嫁娘。
乔姐儿见状眼前一黑,只觉喉头苦涩,方才刚吃的安胎药,这会子翻涌起来几乎就要吐出,咬紧银牙强忍住了,既便夫主背信,自家到底不能输的太难看,强挣扎着镇定了心思,上前接着三郎笑道:
“路上怎么不来个信儿,在家也好给你预备盥洗之物。这位妹妹是?屋子浅窄,两边厢房都住家了,怎么还往里进人呢……”
这张三郎虽然念过几句诗书,骨子里还是庄稼小伙子,没个弯弯绕,也不知道立马撇清干系,因笑道:“哦,这是婧娘。”
乔老板儿见状,给婧娘使个眼色,那女子规规矩矩上前来,轻提罗裙盈盈下拜,磕了个头道:“奴哪里当得妹妹二字,从此来家伺候主母,初来乍到,有什么到不到的地方,还请主母指示教训……”
乔姐儿见状,更坐实了心里的想头儿,当年那陈氏小姨娘进门的时候,几乎与现在的排面儿一模一样,妆得恁般恭顺,没几日就摆布死了亲娘……
想到此处心里灰了一半儿,若是一身一口在这里,登时就敢套车往妹子家去,只是如今有了小孽障在腹中,一切都不一样了,便是咬紧了银牙,也要给孩子挣出一个前程,决不能像自己的娘恁般狠心,失爱于夫主便顾不得两个女娃儿了……
乔姐儿稳住了心神,叫招弟儿将婧娘搀扶起来,正不知如何安排,那乔老板儿笑道:“不然先往我那屋里去吧,叫我浑家帮她收拾收拾。”
三郎乍见了妻子,正欲说几句交心话儿,摆摆手叫他们下去,扶了乔姐儿玉体,两个进上房屋。乔姐儿打水服侍他抹脸,一面往里间炕上坐了道:“还没恭喜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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