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容抿嘴一笑,稳稳当当的坐了回去。
“我倒是好奇怪,棋待诏们陪朕下棋,虽然会偶有奇思妙想,却基本上不敢赢朕,即便是有些个性有些棋力的也保证个稳定的赢一盘输一盘或者仅输半子,宫中妃嫔更是无一能胜,也就只有你,完全看棋局变化,真的和朕比棋力看鹿死谁手。”
无容懒懒笑道:“大家希望我按着他们的风格,反正都让陛下赢,陛下开心了就好?”没等李渊回答,无容便自顾自说道,“陛下若是求一个赢,棋待诏们当然能让陛下痛快,哪怕是陛下的妃嫔们也都还行,何必还来找儿妇?”
李渊苦笑:“本以为你是个小心翼翼不肯多行一步多做一事的女子,如今看来……你能得到二郎如此喜欢,也不是意外,更不是二郎瞎了眼。”
无容抿嘴一笑,没有打算在夫妻情分上和夫君的父亲开玩笑,轻轻把话题拉开——摇头晃脑,曼声吟道:“吾妻之所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然后婉转一笑,“陛下可想想,我非您之妻妾,无私自然也无畏;妾不过是个小女子,对陛下又有何求?”
李渊摇头。
无容朗声笑道:“那不就完了?既然对陛下无欲无求,妾又何必委屈了自己非要陛下自己痛快?既然棋力与陛下各有长短,那就各凭手段而已,我若是让着陛下,有什么意思?”
“其实……宫中妃嫔们没有赢朕,也不是因为畏惧。”李渊长叹道,“她们的棋力其实不过如此,太穆皇后去后,我再也没见过有如此棋力的女子,却不曾想,这种女子,一直都在朕身边。”
无容撇撇嘴:“陛下既然对太穆皇后如此思念,为何生我夫君的气。”
“你指……”
“宴饮之时,二郎曾经唉声叹气,说母亲去的早,没有看到如今的景象,实在是遗憾。”无容神色有些忧伤的看着李渊,缓缓道,“陛下斥责了夫君,愈加疏远。”
李渊提到窦氏本来心情不那么好,被无容这么牛头不对马嘴的一提,有点怒极反笑的意思:“朕不信你不知道。”——且不说李世民说那句话到底有没有其他的别的什么含义,又不说人死了便是死了,活着的人总不能为之难受一辈子,便只是说这么一个愉快的场面被李世民一句话就毁了,怎么可能不生气?
“知道……”无容这句话说的颇有些意味深长,“再是个贤明的君主,都难免有意气用事之时。”
“你是说,我还算是个明君?”李渊忽视了后半句的意气用事,坚定在前面的“贤明君主”上较劲。
无容说的理所当然:“建立一国,平定天下,虽然看起来是二郎战无不胜,但是若无家族支持,无陛下坐镇,二郎不过是个能打仗的战将,怎能有如今的安定大唐?当年虽然妾说夫君一定要陛下造反是因为孝,但是如今,妾也觉得,若没有陛下支持,如今李世民又在哪?”
“若你是我的后妃,这话说出来,立时便夺了你的封号,贬为庶人!”李渊听的本来很爽,但是想到了因为李世民的赫赫战功道如今他们兄弟互相猜忌的局面,终于还是挑眉,一个生气了的语气。
无容这次根本就懒得动:“陛下又不是不能接受女子在男子之学上有些造诣,否则便……”无容这才认真的看了看李渊的神色,缓缓的,沉痛的,“便不会对平阳昭公主如此怀念,对公主之丧……如此悲伤。。”
李渊长叹一声:“阿容啊……”
“恩?”
“若是你未曾嫁给二郎……”李渊自嘲道,“你为我的妃嫔,闲时陪我下棋,我心烦之时给我弹琴,即便是政事也能给我说道一二,当有多好?”
无容心里忽然一惊,看李渊没有当真的意思,慢慢的平复了心情,缓缓道:“为陛下儿妇便不能了?”瞅了瞅李渊没有多大变化的神色,放下心来,又道,“夫君一直很感激您与妾舅舅,当年不顾他的反对,一定要促成这门亲事。”
李渊失笑,道:“二郎也给你讲过,当年他有多不乐意?”
无容含笑点头,道:“大婚当日,我都能感到他身边散发出来的寒意……恨不得把我吃了那种。”
李渊忍俊不禁,既然玩笑都开到了这份上,开口就来的更加的顺畅无难度:“你这么聪明,不是不知道,我让你进宫来住的真正缘由。”
无容点头。
“你不害怕?”
“怕什么?”
李渊挑眉——
他不相信无容没有猜遍所有的可能:
“若是二郎真的……有些什么算计,首先死的就是你。”
“二郎对你如此着紧,若是你出了事,二郎一定会疯,一定会做他们希望做的事情。”
“再或者,若是我对二郎有些算计,便会对你下手,逼他做一些事情。”
“更有,宫中妃嫔我也不是不知,她们对秦王的印象,其实并不好,所谓爱屋及乌,也不是没有迁怒于你的可能。”
无容看了看李渊,然后又默默的把目光转到窗外风光,第一次没有看着李渊显得自己心中坦坦荡荡,声音都有些变化——
“陛下是明君。”
李渊还没有来得及问个什么“这种话对着我直接说有什么难度吗你非要把头转过去!”,便听到无容接着道“这些日子,对妾身下手的人也不是没有,不过估摸着有一部分被陛下拦下来了,有一部分无容自己解决了,不过不管怎样,陛下既然还会拦下来”。无容浅浅一笑,“妾身就相信陛下,情分尚在。”
李渊心中一动,略有所感。
无容仰首看着李渊,无比孺慕:“在情分上来说,我相信陛下,更相信他。”
李渊可以看到,无容眼中,有他身后广阔无际的天空,有浓到化不开的思念,但是没有任何权欲,也没有任何肮脏,就算是思念,无容也思念的堂堂正正。
他突然觉得再那么试探无容没什么意思,直接道:“二郎与你无话不谈,应该也给你说过,我曾经把太子之位,许给他。”
无容被这么一句话炸回了现实,这才迅速的起身给李渊跪下全套做的毫无障碍,和之前懒懒散散的模样完全不同,行完礼之后,却只说:“夫君说过。”
李渊看着她,没说话。
无容深深的磕了三个头,额头乌青,声音依旧的沉稳:“夫君说,立嫡立长是一个道理,听从父亲心意尽孝道也是一个道理,具体您要如何与秦王府无关,对秦王府而言,只做自己分内之事。”
李渊看着面无表情的无容,他不能从无容的表情里面得出任何的结论。
“可是,我既然如此疏远了他,我的心意,秦王府可有明白?”
无容又磕一个头,道:“明白。”
李渊惊诧道:“这是你明白,还是二郎明白?”
“都明白。”
李渊什么都没说,但是已经失去了告诉无容“元吉和四妃都在给建成求情,说是建成和杨文干实际上没什么关系,造反之事和建成什么关系都没有,我看着,他们是不愿意秦王做太子”,然后看无容是生气还是愤怒或者是要给李世民说这件事,从而判断他们夫妻到底怎么想,最后看出秦王到底有没有故意挑起兄弟不睦。
但是……
他们夫妻如此光风霁月,有什么说什么,任何事情都不愿意往阴暗了的方向想,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他为长辈,又是君主,如何还能以这种卑劣手段来试探他们?
再说了,其实也挺让人心寒的——
建成都没有领会自己疏远了二郎的意思。
但是世民和无容居然都领会了。
一个素来宠爱,作为继承人亲自培养的大郎都没有感受到来自父亲的关怀。
一个平时就放在外面征战天下,几乎是放养长大,自己都骂过“读书人把我儿子教坏了,再也不是我的儿子了”的二郎却无比理解他的苦心。
世事弄人,大抵如是。
他霍然起身:“还有些政事,朕先走了,改日再找你弈棋。”
“陛下慢走。”
确认了李渊走后,无容慢腾腾的,瘫倒在地。
一番攻心,终于是让李渊相信了他们夫妻的忠诚。
若是一个不好,整个秦王府的未来,都毁了。
——
无容慢慢缓了两口气,确定李渊已经走远,道:“你什么时候醒的?听了多少?”
燕岚从侧室慢悠悠的走出来:“基本上都听到了。”
——此次来仁智宫避暑,元吉也带了不少姬妾,秦王府要是只来无容一个人自然不成话,但是秦王府的女人们……除了那些诸多被李世民幸了之后有了孩子做了媵的女人之外,能说得上话的女人们……都挺奇葩。
杨曦是前朝公主,自然有些尴尬。
韦珪和韦尼子再嫁之人,即便大家都不怎么在意,但是她们自己当然也不愿意大大方方的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哪怕是如今也有些身份在媵当中也排的上号的阴湄……李渊都绝对不愿意再看到那张脸。
所以能带来的,也就是贵人燕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