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位前一晚
东宫
丽正殿
房顶
东宫的守卫既然是李世民一手安排,他自然知道怎样才能巧妙的避开所有人,带着爱妻悄无声息的上房顶看星星。
毕竟明日就是即位大典,是以李世民也不怎么睡得着。
那个位子……不是没有想过,和他们也以自己的方式争斗过,如今已经近在咫尺,有些悲凉,有些无奈,也难免有期待,有向往——
“小时候,我也看过炀帝下扬州,当时五牙大舰顺流而下,前呼后拥,浩浩荡荡,暴戾是一回事,但是其中的壮观也实在……实在让人心动神摇。”李世民声音有些沉醉,有些对当年的会议,“当年的炀帝……堪称天下第一人,那时候……我便有一种类似于项羽的‘我可取而代之’的感觉。”
无容坐在李世民腿上,李世民用大氅把无容围了个严严实实,就抱在怀里,无容轻轻笑:“如今,您取而代之,天下第一人不过如此。”
“我不会和他那样暴戾。”李世民柔声道,“当年听你说过运河之事,我便也发现其实很多事情,换个角度来想便能有很多不一样的新意,也正是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炀帝并非如我们想象那般暴戾。”
无容眨眨眼睛,笑:“若非当年在府中被二郎偷听,如今也不见得你我会夫妻和谐。”
“什么话。”李世民忍不住刮了刮无容的鼻头,“即便不是那首曲子,也没有你和无忌的一番唇枪舌战,你也依旧是那个迷人的你。少打岔,我知道当年你对你哥哥说的不是全部。”
无容搂着李世民的脖子:“您真的要听?”
“恩。”
“我的见解其实仅限于运河之事,至于把运河往好处想,也是当年那个教了我阵法的异人的想法。后来我再看前隋之事……”无容沉吟道,“有句话是在其位,谋其政。其实当年,他也只是在谋其政而已。”
“怎么说?”李世民来了性质。
“文帝励精图治多年,休养生息,盛世之象已成。但是世家却尾大不掉,如果要消耗世家豪族的力量,出征高句骊,修筑大运河,都是好主意。奈何,女子一生最怕的便是遇人不淑,而于男子,最怕的便是臣下……阳奉阴违,错信小人。”
李世民搂着无容,他早不是当年那个在房间外面为了一句“天下是天下人的”而心神震荡的男儿,掌权多年,他也知道,那个想法固然极其没好,但是需要百姓知礼节明进退,然而礼节进退,首先要衣食上充足,就后面这一点,就已经很难达到。
无容不过是蜻蜓点水那么一说,他也明白——
当年文帝修生养息多年,民众不过是埋头种地,看天吃饭的条件下,不过是能勉强有个温饱,反而是世家大族容易养肥,养肥了又会威胁皇权,也只有削弱他们,但是一般主意又怎么可能削弱,不过是这种出征或者大兴土木的狠招。
若是手下是名臣良将也还罢了,奈何不是,用人不当,欺上瞒下,再好的打算这样下来,也是很大的问题。
世人都说他荒淫最后才灭了国,又是把一国之事放到了女子身上,试想若是天下大治,帝王不过是多了几个女人,又有什么关系。何况要是说后宫的女子的数量以及供给……
李世民苦笑——
自己父亲的后宫嫔妃的数量以及嫔妃们对前朝的影响——张婕妤尹德妃二人甚至已经直接置喙储君的废立,这级别早就超过了隋炀帝当年,也没见得谁对大唐皇帝有那么多妃嫔指手画脚,非要说荒淫误国,不过是士大夫们把罪过怪罪到了女子身上。
无容看着李世民变化多次的脸色,最终叹一口气:“今后,夫君是皇帝,可能也不再是妾身一个人的了,说了今晚上陪着妾身,为何又想到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去了?”
李世民脸色微微一红,强自镇定道:“什么话!什么叫今后我便不是你的了?我做了皇帝,你我便不是夫妻了?”
“是是是。”无容忍住笑意,道,“知道您这些日子辛苦,也有些事情实在困扰无比,要是不嫌弃妾身粗陋,即便出不了什么主意,我听着便是。”
“这些天,我也才知道,要好好处理政事有多不容易。”李世民长叹一声,看着天上满天星辰,“唯一还算是顺心的,就是你去见过父亲之后,他便再没有在政事上做什么,我处理事情也少了些掣肘。也确实难为你,父亲除了那些老臣谁也不见,也就只能让你去暗示一二。”
无容笑容虽然略有些苦涩,却还是温和依旧:“你我之间还客气什么。”
“当年闭门读书看各种奏章和批复的时候,总觉得不过如此,如今真的掌权了,却发现……”李世民苦笑,“从古至今政坛上就没个蠢货。一时之间,我还是适应不来。倒是你,原太子东宫,齐王府,咱们秦王/府,如今丢到你身上的后宫,这桩桩件件,你是如何处理明白的?”
无容极其懒散的一笑:“后宫之事能有多大,我也只是个惫懒性子,韦珪年长,东宫的事情便托付给了她,杨曦历练多年也有些本事,不过是一个齐王府旧人,能有多大事,至于父亲的后宫,万贵妃还在呢,即便是万贵妃什么时候不在了,再找人便是。天下不只一个聪明人,让他们放手去做,自己看着,且不说他们等着作出什么功绩一定会兢兢业业出不了什么差错,即便是真出了错——及时出手纠正便是。”
李世民看着无容那无限惫懒的笑容,却皱了眉:“现在朝中还多是陛下老臣,我用起来不放心,自己的臣子又不方便安插/进去,实在是有些为难。”
“确实……”无容皱了眉头,“我倒是可以撒手不管让她们自己管理宫中事务,但是天下毕竟不比后宫……二郎要是真的不放心,确实也有这个可能。”
两人何等人物,自然是无比清楚,如今虽然看起来李渊放弃了权利,但是李渊要是背地里做什么恶心事情,他们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万一还来一个逼宫还政,李渊毕竟年纪也不大,等到小孩子们长大,事情就大了。
“本不应该让你操心这些……”李世民叹了口气,“你嫁给我,本是应该给你一生平安,这些事情本应该夫君完全处理干净,如今却……”
无容皱眉——
他这话,话里有话啊。
妇人本不应该干预政事,当年在秦王/府中能和他如此,那是因为他们还没有掌握天下之权,如今既然他……既然他已经拥有了天下,自己就不应该插手政事,更不应该越俎代庖。
李世民看到了无容皱眉,忽然想明白了自己说出了什么混账话,急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些天都急疯了……”
无容沉吟不语,半晌才说:“我知道你不是嫌弃我,也没觉得我多嘴。”她强迫自己挤出一个微笑,“我有一计。”
李世民如今本就焦头烂额,知道无容从来豁朗,说了不是就不是,便也没有在意,只追问道:“怎么办?”
“如今夫君即将即位,后位虚悬,不知如今后宫诸事,可否能插手一二?”
李世民皱眉:“这倒是没什么问题,不过你那么说……意欲何为?”
“宫中宫人年老者甚多,更有当年炀帝在位时的旧人,如今在宫中孤苦伶仃实在不落忍,我们便放出去一批,如何?”
“你是说……”李世民沉吟道,“宫人们……”
无容含笑道:“妾身不敢置喙政事,不过是这家事,既然宫人成群耗费国帑,那为何不放她们出宫,年老者可以好好将养,平安终老,年轻者还可以嫁人,给大唐增加人口,宫人够用便是,不必靡费。”
李世民理解了——
李渊如今自己把自己囚禁于大兴宫,绝对不出来,当然首先是对他这个儿子的愤怒和失望,明日自己就要登临九五,却只能在东宫就位而不能去大兴宫,其中愤怒可想而知。但是同时,大兴宫中宫人多是李渊用熟了的旧人,万一真有人私相授受,那事情就大了。
如果有这么个把宫女放归的说法,刚好可以大大调整宫中的人员,至少把自己人全部插到李渊身边,万一有点什么事情,也不至于被蒙蔽其中。
李世民最终苦笑:“终究还是你想的妥当,我们父子最终走到了这一步……”他看着满天繁星,“确然,是我咎由自取。”
无容摇摇头,吻住了他。
间隙之间,只听到无容声音温柔:“做都做了,便不再说什么后悔。”
李世民抱紧了无容,当时被父兄怀疑,弟弟下手,似乎只剩下她和自己,面对整个世界的恶意,而如今,他即将拥有天下,却还是怀中的她,最让人安心。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13 章
全副天子冠带,李世民即位于东宫显德殿。
李世民已经不再在意自己即位的地方不是大兴宫正殿,他只是略有些怔忡的看着下面拜倒的臣子,脑海中这些年的事情走马灯一般的流过脑海,完全没有意识的完成各项礼仪,帝王龙章凤姿,英武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