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容淡淡一笑:“您最后做了皇帝。”
“是啊。”李渊叹道,“现在想起来,其实当场把家主之位给了建成也好,世民也好,他们兄弟俩总也能用唐国公的所有势力,慢慢打下整个大唐江山,我即便如刘老太公一般尊荣奉养,也不必因为我难以决断之故,非让我的孩子们打的你死我活。”李渊看着下首面容姣好的贵妇,苦笑,“造反这件事虽然你的作用有限,但是当时……以你之聪慧,是不是预料到了天下打下来之后,他们兄弟会如此?”
无容摇头,那双眼睛澄澈明亮,让李渊看了都赞叹其中干净:“既然父亲垂询,无容也不能隐瞒。老实说,在君主的选择上——大郎宽厚中庸是个守成之君,二郎机变无双,又有征战天下之能,是个创/世之君,若是在盛世那必然是大郎适合为君,若是在如今天下……突厥常年叩边搅扰,天下初定之局,还是二郎更适合。至于他们夺嫡之事……恕无容直言,若是只有他们两人,不管当年是您起兵还是把家主之位给他们,都不会走到这一步,他们兄弟之情没有您想象的那么浅薄。”
李渊苦笑:“那你看,到底为何?”
无容拜伏在地,不敢言语。
李渊叹一口气,挥退所有的侍女宫人:“你知道,我素来宠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怪罪的。”
无容这才起身,只说了两个字:“四郎。”
李渊怒目圆睁,道:“莫要把过错放到死人身上!”
无容惨然一笑,声音却一如既往的稳定:“妾身可是个会胡乱攀诬之人?”
李渊深吸一口气,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件事,只是一直觉得亲兄弟之间不必如此。大郎从来宽厚,不管是平日处理政事还是领兵出征,都是个仁厚之主,理应没有那么容易对从来亲厚的弟弟产生恶感然后下手。二郎虽然在战场上有些手法是比较狠辣,但是战场上必然不能留手,这不存在什么问题,其实就二郎的礼贤下士导致了天策府名将如云来看,二郎本人的人品也不会太差。
如果按照这个逻辑,也只能是四郎自己要做太子,但是奈何大哥二哥都太过强大,所以没办法,只能在大哥和二哥之间选择较为弱势的大哥,挑起大哥和二哥之间的争斗,他们两败俱伤的时候自己刚好上位。
合情合理,有理有据,让人信服。
唯一让李渊不想接受的,是他和穆皇后最小的儿子,居然是这么个人!
无容慢慢道:“要是说妾身曾经说过什么不好的话干过什么挑拨离间的事情,倒也不是没有。”
李渊冷眼看着无容。
“当年,尹德妃之父诬告杜如晦跋扈。”无容坦诚道,“父亲斥责了二郎,我觉得不对劲,便去见了尹德妃。当时我告诉尹德妃,秦王没有争位之心,若我是太子,便不会动手,因为这才是最能保证太子储位的办法,简单有效还不得罪兄弟。这是在妾身完全不知道秦王什么打算的时候,用来给尹德妃下套之语。”
“这又从何说起?”
“张婕妤之事,让我怀疑太子和齐王与您的妃嫔有染,所以多了个心眼。尹德妃不是一个会争权夺利之人,尹德妃的父亲虽然跋扈,却也知道天策府中人都是武将,便是文臣如杜如晦,也不是任人揉捏之辈,若是后面没有人撑腰,尹德妃为何要得罪杜如晦?”无容淡淡道,“我不能确定问题只是尹德妃背后是太子,还是齐王。若非这件事齐王急功近利,我宁肯揣测是大郎自己有诛杀二郎的心,也不会怀疑到四郎身上。”
李渊想了想,道:“果然是你的手笔。这句话无论怎么挑都没有错误,若是尹德妃后面谁都没有,这句话也就影响不了什么,这件事若只是尹德妃为了孝道,对你们来说这不过是意外事件,不值一提。如果这句话让齐王开始撺掇太子,那就代表尹德妃的幕后是齐王,如果太子打消了对秦王的所有怀疑,那就是尹德妃的幕后是太子。四郎操之过急,不知用何手段撺掇了杨文干造反,也就给了大郎和二郎失和的理由。”
“不过……”李渊又道,“你既然试出来了,为何不告诉我?”
无容惨然一笑:“您当年,可给了秦王任何机会?我若是那么说,您听得进去?当年即便是我要给您说清楚秦王没有不臣之心,都要在互相试探之中小心说出,何况是这种仅有猜测,却无实据之事?”
李渊默然——
当年,张婕妤以“太子在位她们还有活路,秦王上位就活不下去”为由劝说自己不要废太子,自己最终也选择了疏远二郎。
当年,杨文干谋反那么大的事情,二郎二话不说就去平乱,自己还因为不相信,非要让无容进宫为人质。
当年,元吉说二郎自称有天命,二郎还没怎么开始解释,自己便怒不可遏,逼的二郎当场脱冠待罪,若不是有突厥人叩边,没准二郎当场下狱,后来的事情……
当年,建成最后对二郎下手,还不等自己开口,二郎便直接说是自己身体的原因,半句话都没有提他们下毒。
所谓事不过三。
但是每一次,自己的选择都是偏向长子,这又如何不让次子齿冷?
二郎问的没错——
“若是儿死于建成毒酒,或是死于元吉谗言,父亲如今可会有如此悲痛?”
会?不会?
李渊最终叹息一声:“那事我不想再提,我只想问你,二郎是否早有夺嫡之念?”
无容不假思索道:“您的儿子,您还不清楚?”
李渊愣愣的看着无容。
他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本来是最宠爱的儿子,如今……
却因为多年的疏远,竟然连他在想什么,都要通过他的妻子才能得知。
为人父母,情何以堪?
无容看到李渊的发愣,自悔失言,随即道,“在张婕妤尹德妃事后,妾身问过二郎他到底有没有夺嫡之念,您知道的,二郎从来不与妾身说谎话,即便是不想告诉妾身,也会明白说不想说,绝不作伪。”
李渊点点头,道:“结果呢?”
“二郎说有。”无容坦诚相对,“二郎说,他军事政事哪怕是文化上都不输于大郎,不过是年纪没有那么大,但是年纪这回事是可以弥补的,凭什么就因为大郎早出生几年,便绝了他的所有念头?”
李渊恨恨道:“逆子!”
无容拜伏在地,没有管李渊那句“逆子”,只是接着道:“二郎还说,有归有,但是在朝廷影响,政事处理,哪怕是军部实力上,都可以斗一斗,但是他就是不屑交联妃嫔,也不屑吃里扒外。二郎一直相信,您是个开明的君主,若是有明显的差距,您并非死板之人,立嫡以长的规矩在您这里并非不能变通。”
李渊看着下首的无容,心里也充满了苦楚。
本来把无容叫进殿中是想狠狠骂一骂出出气,却不曾想,被这么一番话,让他也更加的哑口无言。
大郎仁厚,二郎狠辣。这是他一直都知道的事情,所以因材施教,让大郎学怀柔的政治手段,让二郎去征战天下,把狠辣全部放在敌人身上,一点没错——大郎在后方处理了一手漂亮的政治,让二郎没有后顾之忧,二郎也能很好的面对敌人,一次又一次的取得胜利。
从武德四年到武德九年,二郎一直没有怎么好好打过仗,一直在学着处理政事,慢慢的居然也能跟得上大郎的水平。
而大郎和四郎的重心就渐渐转移到了如何弄死秦王,如何和宫中妃嫔有关系,如何拿到天策府军权等等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上。
大郎和四郎有多见不得人,便越能显出二郎有多坦诚——
为了避免和宫中的年轻妃嫔们勾连不清,即便有承乾殿可以住,却还是坚定的在秦王/府居住。同时几乎得罪光了自己所有的妃嫔,若不是无容从中周旋,自己也没有蠢到完全听女人意见,也不知道被枕头风吹死了多少次。
为了避免自己对他掌握兵权害怕他图谋不轨的猜测,自己送到天策府的女人都好吃好喝的优待,什么地方都不忌讳,除了必须隐蔽的战时布置之外,几乎没有秘密,光风霁月的甚至是秦王/府自己有的铸钱炉都掐了痕迹表示钱多了都和他们完全没有关系。
李渊长长叹息——
若非他一直固守培植大郎做太子的能力而忽略了这一直在火速成长的儿子,又如何会走到这一步?
“终究是我,在别的事情上还算上多谋善断,在这件事上,实在是做的有些……罢了罢了……”他看着如今还拜伏在地的无容,道,“你来,是来说明情况,也顺便劝我禅位的吧。”
无容抬起头,看着李渊,点了点头,苦笑:“妾身还是说不出口。”
“朕知道了。”李渊颓然靠在扶手上,“你下去吧,告诉你夫君,若是大郎四郎旧部能不被株连太过,帝位给他便是,我确实老了,再看着这个帝国,只怕不合适。”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12 章
李渊最终对裴寂等人说自己应为太上皇,李世民开始着手处理原太子与齐王旧部的诸多叛乱,分化,拉拢,劝慰,安抚,政令从东宫出,入大兴宫,李渊看也不看,直接批了之后实行,再多次直接表示自己愿意禅位,李世民再三拒绝之后,终于即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