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尘另外半截心也凉了,抿了下唇低声应道,“嗯。”
“你别多想,别怨王爷,”韩易见她的样子有些消沉,忍不住宽慰了一句,“王爷不让我们告诉你是有原因的,并不是不信任你,王爷他是怕你难做。”
“奴婢没有怪罪王爷的意思,韩大人多虑了。”
“啧,你这话说出来自己能信么?”韩易抬起胳膊拍拍她的肩,一身戎装佩剑叮当作响,“你提前知道的越多,心里的包袱也就越重,姑娘家年纪轻轻心里装着太多事可不好,会难以入眠的。逼宫这种事情我们来做就好,你之前付出的已经够多了,所以最后这件事不告诉你也是想让你轻松下。”
“王爷他,是什么安排?”
“宫闱混乱,趁机夺位。”
“那陛下呢?”
韩易迟疑了下,“……趁乱劫走。”
“如何混乱?”
韩易没再回答,一用力将清尘从地上拉了起来,伸手指向远处,“看到了么?”
明德殿往南的方向,数骨黑烟正冉冉升上高空,青天白日里,火光隐约可见。
清尘睁大眼,满目难以置信,“你们……你们放火?”
“这天气冷,昨日又才飘过雨,要完全烧起来还需要些时间。”韩易自顾自地道,“你不用紧张,王爷事先已经派人在宫中挖好了水渠,足够到时候控制火势。”
“可宫里这么多人的性命……”
“放心,王爷并不是要置他们于死地。你若是忧心宫人的性命便大可以免了。”
清尘微弱地应了应声,接着问,“王爷已经进宫了么?”
“王爷与我是一同进宫的,为了确认小皇帝正好好待在清和殿里,所以先派我过来看看。我这边一出来就在墙根那看见你了。”
韩易又在她肩上拍了一下,“别多想了小姑娘,快进屋去吧,再磨蹭些时候,那烟火味儿可就要飘过来了。”
。*。*。
清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清尘殿的,殿中与外面相比依旧是暖暖的,段蕴不知何时又重新拿起了笔抄着佛经,安正则又拿了只杯子握在手里,目光轻轻地落在段蕴身上。
一切如旧,只不过她这会儿却是魂不守舍。
小半个时辰过去,清和殿的大门被人急急敲开,一个宫人连奔带跑上气不接下气地冲了进来,抖着声音汇报,“陛、陛下……宫里走水了!”
“什么?!”段蕴和安正则同时站起,面上是同样的表情,震惊中焦虑。
倒是清尘听到这噩耗却有种轻松的感觉,终于来了。
“火势如何?”
“现在可还能控制?”
小皇帝和首辅几乎同时发问。
宫人哭丧着脸,“不、不太妙……”
说话间又有人跑进来禀报。“陛下!弘文馆附近快要烧着了!再往北蔓延可就快烧到明德殿了!”
安正则上前一步,“本相这便去看看情况。”
“安相……”段蕴拉住他袖子,“朕也要去!”
“你不行,你不能去。”安正则丝毫没有给她商量的余地,不假思索将段蕴的手从身上拍了下去,“你乖乖待在清和殿,那火既然是从南方开始烧起来,一时半会便还到不了这边,清和殿后面的御花园里有个池子,若是火势凶猛你便带人去那里避一避。”
“可是……”
“火势不等人,微臣先行告退。”安正则没再看她,急匆匆只留了个背影便跟着宫人走了。
【完结章上】
111、九州清,四海平 ...
申时。
待在清和殿里已可以听得见皇宫里四处传出的呼救声音,经过近一个时辰的蔓延,火势愈演愈烈,同火舌一同逼近的还有大批军马。
殿外的守卫已经被叛军控制住,随着大门被人强行打开,没见过这等场面的宫人惊叫一声,瞬间乱作一团。
混乱中,清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人影,只留下何弃疗抓着段蕴一只胳膊,慌慌张张道,“陛下,要不跟奴才出去找个躲避的地方吧!”
“人家都已经打到门口来了,这时候要躲,又能躲到哪里去?”
“可这般坐以待毙毕竟不是办法!”
“朕要的就是坐以待毙。”段蕴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平静,“不管对方是谁,他的目标定然是朕,这个时候若朕不知所踪,他们就算把皇宫翻个底朝天也要将朕找出来。宫里虽大,可横竖也就是这么点地方,多杀几个人多烧几间屋多拖延几个时辰,不过是需要多费些功夫,又怎么会找不到呢。”
何弃疗听出她这是想要放弃逃走的意思,可段蕴说得句句在理,他竟是也找不出话来可以反驳,便只呆呆地唤了声,“陛下……”
“陛下能这样想,真是再好不过。”门口传来一个精气十足的声音,段蕴循声抬起头,但见卢继祖铠甲上身,全然不同于以往的颓靡浮华之气,甚至有一些英姿勃发之感,她恍然间突然觉得自己傻得可笑,这两年,对他竟自以为了解。
“原来卢大人深藏不露。”
“陛下过誉,微臣可以当这是夸赞么?”
“本就是夸赞。”
卢继祖笑了一声,提着剑走到她面前,“毕竟君臣一场,微臣也不想为难陛下。若陛下乖乖跟着微臣走,那此剑便不出鞘,清和殿也不用沾染血腥之气,如何?”
“你这小人!背叛陛下居然还威胁!”何弃疗气极,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抄起手边一个烛台就往卢继祖身上砸去,对方抬手一挡,青铜制的烛台打在剑鞘上,连撞击声都透着寒意。
“何公公,你们势单力薄,就省省力气别做无用功了。”
“好,朕跟你走。”段蕴仰起脸木然地看着他,“你要带朕去哪?”
卢继祖没回答,一挥手示意身后两个护卫上前,一左一右将段蕴与何弃疗钳制住,将人带了出去。
殿外不知何时已黑压压列了一片士兵,为首一人墨发飘扬,倚剑而立的样子像是仙界的侠客。
段蕴不知用怎样的语言才能形容得出自己心情,她一开口,却感觉眼眶蓦地就湿润了,“皇叔……”
段清晏的目光自打她从清和殿出来便没离开过,这会儿却是垂了眉眼,将视线移至别处,“歆竹,跟我走吧。”
段蕴喃喃,像在问他又像在自语,“为什么……”
“为什么?”她稍稍提高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歆竹,”段清晏重新看向她,眼神中有一丝数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先帝当初执意要将皇位传给大哥,这本身就是他这一辈子做的最离谱的决定。”
“可显祐太子明明已经不在了。”
“是不在了,可那又如何?”段清晏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即便大哥离世,他还是放不下那执念,否则也不会选择皇长孙继位。”
段蕴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皇爷爷钦定继承人,有什么不可以?”
“他选择你,你觉得合适么?”段清晏反问。
“我……”
“为什么自欺欺人,”段清晏更加认真地望进她眼睛里,整个人似乎生出了一股强大的气场,说出的话让段蕴无言以对,“他传的位是给皇长孙,并不曾命你乔装辛苦这两年,歆竹你又何必呢?”
“皇长孙早在景德年间便夭折了,细算起来,歆竹冒名代之的日子,当是远远不止两年吧?”段清晏像在宣布什么一般对她道,“这般荒唐的日子早便该结束了,安正则心中装着先帝遗命,孤却是不在意那些的。歆竹,跟我走。”
“皇叔想为王,为什么、为什么当年不争?”
“先帝的眼中,只有安皇后的儿子才是儿子。”他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何况一个高索国女人诞下的孩子,恐怕连立足大理朝堂的资格都没有,孤能指望他什么?若争储有望,三哥也不会使出那等手段,逼得先帝失去他唯一的‘儿子’。”
“你、你说什么……”段蕴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三皇叔当年加害显祐太子一事,你知道?”
段清晏起初有些想解释,然而段蕴看他的目光已然满是戒备,最终改了口,放弃了再说些什么打算,承认道,“是,那件事……我确实知道。”
果然还是逃不过那一句,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直到今日,段蕴才彻彻底底领悟这话的意思,赵延武也好,卢继祖也罢,均是唱戏的一把好手,而段清晏便是整个戏台翻云覆雨的掌舵者。
他看着戏台上虾兵蟹将粉墨登场,运筹帷幄之中,便早已算计好了别人的生死,最可笑是她段蕴,一直以来诚心以待,哪怕同安正则置气也一定要信他心无邪念,傻得如同中了谁的蛊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