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清晏说,此岁之内,要大理再无安首辅。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莫不是要除了安正则吧……
清尘与安正则的相交并没有到如段蕴那般地步,可再不济也是多年的旧识,感情还是很深厚的。由此而推及到何弃疗、杜仲……她突然慌乱得很。
段清晏成事之后,不会对段蕴怎么样,可会不会对安相他们怎么样,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清尘心下一紧,到此时方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自己走至这一步,已经再没了朋友。
“你怎么了?”似是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段清晏带着一些关心的神色问过来。
“我、奴婢……”清尘局促地在下唇上咬了一下,眼神彷徨又藏着怯意,终于还是心一横问出了口,“殿下您对安相、对他们,要怎么办……”
“怎么办?”段清晏反问一句,眉梢一挑似乎是从她这话里觉出了几分趣味一般,先前那股狠戾的样子也不见了,“你这是有建议的意思?”
“奴婢不敢……不敢置喙殿下的决定。”
“那就是好奇咯?”
清尘犹豫一下,小小地点了点头。
“唔,安正则他不知好歹居然敢碰歆竹,又处处阻扰孤成事,麻烦又讨厌,你说孤应该拿他怎么样呢?”
“奴、奴婢不知……”
“你觉得五马分尸怎么样?或者大卸八块?嗯,八字似乎更吉利些。再或者凌迟如何?不过就是有些浪费时间,孤若是监督完整场行刑,怕是都要看得倦了。”
段清晏用一种漫不经心的戏谑语气与她谈论这些,清尘听得毛骨悚然,更是没敢抬头观察他表情。他这语气单听很像是在开玩笑,可又总有一些隐忍的怒意夹杂其中,一时间清尘也迷茫,段清晏究竟是不是认真在这样打算。
“……总归把安正则还是越惨越好。”段清晏自顾自地往下说,“至于杜仲那个家伙,因为他,孤也耗费了不少心神,额上皱纹都快要生出来了,所以也不能轻饶。对他是炮烙还是刖足呢?……嗯这个也得要好好考虑。还有何弃疗那小公公,生得挺白净清秀,对歆竹照顾得倒也蛮周到,看在他是个公公也足够可怜的份上,就只是流放好了。”
清尘心惊肉跳,光是想想这些骇人听闻的东西都足够她作呕了,段清晏居然可以如此平静地说出来。
见她全身一股紧张的样子,段清晏轻笑一声,抬手拍在了清尘右肩上。说“拍”或许不太恰当,因为他拍上去之后就没有再拿下来,维持着一手搭肩的姿势看上去有几分古怪。
“总这么低着头是作甚?莫不是怕我?”
清尘微微点头,不得不承认适才听他说那些话时,委实是怕的。
“你抬起头来,看着孤。”段清晏声音似乎很轻快。
“殿下……”
段清晏之前还布满阴霾的脸上此刻竟含着笑意,唇角扬起的一丝弧度让清尘不知如何是好,一度让她产生那笑意是因为自己而有的错觉。
“你是不是舍不得孤那样对他们?”
“是担心了?”不待她回答,段清晏又笑着问了一句。
清尘捏了下自己衣角,点头都不太敢用力。
段清晏抬起手来真正在她肩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随后收回手,突然凑到她近前轻声道,“怎么这么可爱,听不出来孤是在同你说笑么?”
在他靠过来的那瞬间,清尘就涨红了一张脸,此刻眼前那人已若无其事地回到了之前的状态,可怜她还红着脸睁圆了眼睛看着段清晏。
“你还真担心孤会把安正则大卸八块?”段清晏看她的目光像是在看不知世事的小孩子,“孤即便再讨厌他,也断不会做到那般田地的,你且放心。”
这算是专门来宽慰她的?
“安正则尽管不算什么好东西,近些年对大理的付出的心血还是有目共睹的。倘若日后孤亏待了他,万千子民又会怎么看孤?”似乎是怕她不相信,段清晏又稍加解说了一番。
这个理由显然十分具有说服力,清尘面上一喜,俯身便行了个大礼,“奴婢拜谢殿下大恩。”
“现在就拜谢什么的,还早了点。今年,就这两个月内……”段清晏虚虚扶她起身,接着又喃喃自语,“养了这么多年的花终于也是要开了。”
。*。*。
随着一封又一封的密信源源不断地送去安正则府上,他心中得到段蕴的喜悦也慢慢被这些东西磨得消减了不少。
那潜伏在暗处的敌人像是早已深深打入朝堂内部一般,偶尔会有一丁点线索传来,为了不错过什么细节,安正则这边通常就会耗费大量精力去查探。
可紧接着,又会有别的线索显露出来,而之前的那些,莫名其妙线索便断了。
如此反复多次之后,安正则不得不怀疑,对方这是故意的吧?
如若果真是故意的,那他们至少已经在朝中安插了细作。
而且安插得很是成功,因为能往丞相府传送密信的人大多是朝中靠谱大臣手下的亲信。
每逢深夜,安正则独自一人躺在床上,窗外月光惨白,照得他心中也一天比一天凉。
越来越感觉到无力,越来越感觉难以控制,不安的感觉愈发严重了起来。他常怀着不祥的预感:段蕴这皇位,兴许真是保不住了。
那日在清和殿一时纵情之后,安正则不可避免地害羞了。一连着几日,他上朝时都不太敢去看段蕴的表情。
原来往往觉得早朝时间甚短,自己盯着龙椅上那小人儿只看了一小会便下朝了,如今却觉得早朝时间长到不可思议,一想到段蕴可能就在上首位置看着自己,安正则就觉得芒刺在背,难受极了。
而段蕴那边似乎也一样,一早上能问三遍“诸位爱卿还有没有事情要奏”,看来她也是盼着早点下朝为好。
两人就这么共同尴尬着,彼此之间默契地谁也不主动找谁,倒也能算一个心照不宣。
指望段蕴先主动和他提起什么,想来也是不太可能的。安正则一直盘算着要怎么同段蕴开口,可这事情难于上青天,眼下又有一大堆一大堆的恼人事物压在身上,正面相对这件事于是一拖再拖,拖着拖着就过去了一个月。
☆、第105章 所以说,要打仗
安正则每天数着日历过日子,段蕴日日扳着手指头看日历,时间默默过去了一个月,又默默溜走了十天,纵是再羞赧也抵不过想念,两人不约而同地盘算起要怎样找机会同对方说说话。
就在这当口上,杜仲在某日早朝之后拦住了安正则。
他这个太医做得其实很是悠闲,太医署里其他人还需要给王公贵族们服务,杜仲就只伺候段蕴这一个,至于采办药材整理账务之类的杂事,就更不用劳他大驾。杜仲每日除了捣鼓下老旧的医书,其余时间都是在逍遥快活。
不久之前安正则交代给他一个任务,将当年显祐太子与皇长孙所染顽疾的全部细节回忆一遍,从症状到所用药材一一盘查,再将其同高索国那位王妃的情况详细对比。既然可能是下毒,那究竟是何种毒,又是怎么被人用到太子身上的,必然得弄个明白。
事情交到他手里的这些时日,一贯吊儿郎当的杜仲难得十分上心,日日废寝忘食钻研他那些稀奇古怪的册子,半夜里做梦还能梦见漫天的药材在空中飞舞。
那配方中一直有一味药,他始终想不出来是什么,一连纠结数日毫无进展,兴许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杜仲前一日里梦见了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一老翁鹤发童颜,提着酒壶坐着羊车,慢慢悠悠地从太医署门前晃过。杜仲想叫住他盘问来者何人,一张口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
而那老翁却出人意料地一勒缰绳,稳稳当当地停在他面前。
杜仲凝神一瞧,那老翁手中的缰绳其实并没有套在羊的身上,只是虚虚勾住了车前的横木,不知他是怎样让羊车停下来的。
来者不是仙便是妖,杜仲自觉没做过什么亏心事,此番灵异事件发生在自己身上他竟也临危不乱,只直勾勾盯着那老翁等着对方同他说话。
那老翁果然先开口同他搭话,可这话搭得却十分莫名其妙。
“你找我?”他一发声杜仲就愣住了,这声音怎么听上去如此熟悉?就好似说话之人日日与自己在一起似的。
老翁笑眯眯地看着他,又道,“愚蠢啊愚蠢,别找了,我就是你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杜仲不知所云正要拦住他再问,那拉车的羊儿却像是突然受惊了一般,长啸一声,撒开四蹄飞快地跑走了。
车轮没有扬起尘埃,却是平白无故生出好些青烟出来,杜仲揉揉眼定睛朝马车看去,老翁在疾驰的羊车上依旧坐得稳如泰山,不知是否为错觉,杜仲觉得那满头如雪的发丝都没有被风吹动。
他又定定朝远处看了片刻,那羊车越行越快,不多时竟四轮离地飞上了天。
杜仲双目圆睁简直看傻,然则顷刻间万物幻灭眼前一黑,再睁开眼时入目一片熟悉景物。他用了一盏茶的时间才慢慢回过神,原来竟是做了个梦。
这梦做得诡谲非常,引得他忍不住又细细回味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