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回去做什么?以后总是要用的。你们做戏子的,不该太拒绝,得罪了主顾结果总是不好。”梅孝廷却睇见了她那一丝涩楚,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
小柳春亲他:“阿廷,你怎么突然和我说这些?我不要听。”
“有么?那我平常都说些什么。”梅孝廷笑,然后闭起眼睛。
二人在软榻上拥裹蠕颤,小柳春纤长手指抠解着梅孝廷素白的中衣,红唇沿着他清朗的胸膛徐徐往下:“阿廷,我们回去吧。我不要这芳华,也不计较你家乡那个女人,我可以做小,和你一起照顾她。”
“呵……女人?那不是我的女人,那只是我的大嫂。我梅二,此生从来没有过女人。”梅孝廷薄唇划过小柳春的胸颈,用情裕迷乱着自己的神智,想要挥散去耳畔哥哥的清语——
“去到很远,也许这一生都将不会回来,这里是我的全部家当,你拿去抵债……”
“尽快至燕沽口码头等我,我到了,自然会想办法带上你……”
他们就要走了,连具体的时间都不告诉他。他的心就痛,敢不敢狠一狠心把执念掐灭?敢不敢就成全他们两个离开?
——江南老宅的天井下总是潮湿阴暗,自小聪颖好学的梅家嫡长子发了高烧,周氏跪在佛前念念有词。
七岁的少年一个人无聊,负着手在楼廊上四处游荡。看见婆子端着汤,母亲给了婆子一个纸包,婆子往碗里洒下,然后那药粉便腾起浓雾。他看得目不转睛,还有些害怕。趁人不注意,悄悄走过去倒掉半碗,又掺了开水进去。自己就跑掉。
第二天醒来,听说大少爷全身僵硬,只剩下奄奄一口气。周氏只知吃斋念佛,老太太请了神婆又请来老大夫,又是画符烧纸,又是针灸扎药,弄了两天,终于神智清醒,但两双下肢却僵瘫了。
从此他看见母亲雍雅的笑容便心生怯然。这个天井下的人,心中都像藏着魔鬼,他开始纨绔不羁。
“阿弈,外面是春天了,到处都是桃花。”
“哦,可有风筝在天上飞嚒?”
“嗯,有风筝飞。还有个女孩儿,我一眼就喜欢上了她。”
“这样……真好,她叫什么名字?”
“叫秀荷,就是积贤里那个丫头,常随着她爹来咱家送酒。她可凶,不爱理人。”
“哦,是她啊。她竟很凶吗?”
“是。阿奕,你可不许和我抢。等你的腿好了,我给你也找一个。她身边那个叫晚春的也不错。”
“……好,你若是喜欢她,我不和你抢。”
少年清脆的嗓音渐渐远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梅孝廷已经泪流满面。对,放他们走吧,既是心死,就让这颗心死得更干净些。
小柳春吻到一丝咸涩,不由抬头问:“阿廷,你怎么了?”
梅孝廷揩着衣襟抽身而起:“我想出去走走,你就在家里睡着,不用等我。我走着走着,累了就会回来。”
可他背影失魂冷漠。
小柳春捂着肚子,隐隐觉察出不安:“阿廷,大夫说我肚子里……”
“肚子不舒服,就吩咐阿谢去给你请大夫。”
房门已被他打开,一股寒夜冷风透进,小柳春忽然扬高嗓音:“那你告诉我,是不是怎样都化不开你的心?”
“本已残成朽木,要化开何用。”梅孝廷猛一咬薄唇,拂了袖摆埋进风雪中。
空旷长街上踱步声浩荡,两对兵丁迅速将院子堵住,一名差官模样走上前来,却将他去路堵塞。
“这位可是梅二爷?你兄弟二人勾结乱党,私藏乱党钱据,得罪了,随本官去衙门一趟。”
☆、第131回 汉生得势
????梅孝奕死了。
汉生趁他兄弟二人会面的间隙,悄悄给醇济王府递了消息。老德寿正愁在皇上跟前不得好,想借此机会沾点儿功劳,哪儿想嘴一滑溜,被陆盏套去了消息。庚武恰联络铎乾在河边埋伏了兵马,便趁双方斗得两败俱伤之时来了个一网打尽。
先帝时期乱党南逃,近些年又开始蠢蠢欲动,帮会津贴皆是从南洋那边供给,皇上早就想掐断这一条线,故而对此事甚为赞赏。但因太后对陆总管平素多有依赖,怕此事对她震惊太大,便不将其真实身份泄出。几日之后,京中传出陆公公在私宅暴病而亡的消息。
街边告示墙上贴着五张画像,正中间的是“罗刹”梅孝奕,只见二十左右风华,生得凤眸清萋容颜冷淡,和旁边四个粗犷的面貌鲜明反差,哪里像是一路人?
早先的时候便有梅大少爷是陆公公私宠的传闻,后来梅大少爷卷了陆公公的钱跑路,接着梅大少爷死了,不几天陆公公又暴毙而亡。这牵牵连连恁个玄妙,渐渐便有小道蜚语传出,只道两人爱而不得、相爱相杀,在坊间茶肆的书生们嘴里催生出一段凄美虐恋。
听这个啧啧惋惜:“据说是为了个女人……准备带着私奔,半道上被截住,诬了个‘乱党’名头打死喽。”
那个摇头附和:“可不是。但那陆公公既是养着他,怎么可能还容他私底下养女人?他敢跑,最后自然是死路一条。”
多情自古伤离别,唉,好好一个公子爷儿,就这么去了。
秀荷站在布庄门前看,心中便生喟叹,可叹他梅孝奕一辈子空来净去,末了却要与一个太监捆绑着遗名后世。本来也是恨,恨他把自己与稚嫩小儿分离,但他最后一步放下她,那恨却就淡了,不想再过多回忆其间的纠葛。
雪落之后难得接连放晴,已是腊月上旬,眨眼便要年关。陪红姨出来挑拣料子,那女人自己躲在马车里不露面,叫秀荷去帮着拣。秀荷按她从前的喜好花红绿柳的挑给她,她不满意,说秀荷存心埋汰她是老鸨婆子。但问她要什么,又说不清楚,秀荷便不想管她。
抱着甜宝正准备回马车,肩膀却不知被谁人一撞。一道香粉味儿拂面,那浓郁只叫人口鼻不适。蹙眉抬头,却听耳畔传来熟悉嗓音:“哟,是秀荷奶奶,一个人出来买料子?”
说话者原来汉生。穿一袭簇新短褂长袍,手上摇一柄金色小扇,早已脱尽后生清白的脸庞收拾得油光粉面,不注意看还认不出来。
这奴才自卖了梅孝奕后,那天晚上又趁乱把老德寿背回了城里。因为掌握着梅孝奕所有的过往,老德寿亲自带他去见了皇上,得了不少赏钱,还给置了个小闲差,如今日子过得风光满面,腰杆儿也直起来不少。
秀荷语气冷冰冰的,不掩嫌恶:“真是不凑巧呐,你也在这里?”
“可不是,来陪阿春买几块好料。女人的料子京城就属这霓裳衣庄最好,旁的虽看着花里胡哨,到底上不得台面……也就是二少爷节俭,贯日里总舍不得来。”汉生也不计较秀荷的冷蔑,微一鞠腰,谄媚着往身后看了看。
“呵呵,那卖主求荣的钱你倒花得很顺手。”秀荷勾唇笑笑,便看见有女人披着艳红斗篷从他马车里走下来。但见黛眉朱唇,妆容精致,竟是和梅孝廷形影不离的小柳春,不由些微惊诧。
汉生就偏得意这惊诧了,扯着面皮儿笑道:“别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老祖宗传下来的至理名言……再则说,我这还不是被您点醒的嚜?”
小柳春脸上漾着笑,走上前挽住汉生的胳膊:“阿生,你在说什么呐?怎么听着怪里怪气的。”
口中说着,但见眼前站着的是秀荷,笑容便有些空凉。
汉生把她小嘴“吧唧”一啄,大手捻着她的臀肉道:“在说你呢,说要把梅家老二待薄你的全都补回来。
那肥胖起来的手指把女人肉儿翻着捻着,捻得披风褶皱成一片,小柳春却也不怒,依旧漾着不浅不淡的笑容忍着。秀荷莫名不想看,自己也说不出是个甚么原因,或许因她与子青同是戏子,又或许因为她先前与梅孝廷的关系,不想看她这般身段。
“……骨子里卖主求荣的货色,枉他把你当做心腹,仔细什么时候报应就来。”秀荷抖了抖甜宝,剜了汉生一眼,揩着裙摆欲下台阶。
“咔~~”甜宝粉嫩小手拂过小柳春艳红的斗篷,新奇得直蹬腿。
只看得小柳春眼眸一黯,便佯作不适地推着汉生道:“阿生,我头晕,想在外头吹吹风,你进去给我买好了。”
见汉生进去,连忙追着把秀荷叫住。
秀荷有些不解地停下脚步:“你叫我做什么?”
小柳春抚着少腹笑笑:“自然是有些话想同你说……七天前,我把他的孩子打了。”
她并未说“他”指的是谁?但秀荷却知是梅孝廷。秀荷荷下意识地看了眼小柳春平坦的少腹:“打了……他知道吗?你们两个感情甚好,为何突然却要与这只畜生在一起?”
小柳春贪爱地看着稚气的小甜宝,眸光里镀上一抹艳羡:“他不知道。他知道了也不会有什么欢喜。你该晓得的,他的心是死的。”
秀荷知道小柳春说的是什么意思,些微无力。这世间情事也像个怪圈,明明自己已置身圈外,他梅孝廷也从来没有缺过女人,但他不对她们真心,她们便一个个都暗怪于她。
秀荷说:“也不尽然,他或许会因着这个孩子而改变也未必。”
小 柳春叹了口气,像是已然风轻云淡:“算了,都已经过去……你还不知道吧?那天晚上他被官府抓了,帮他哥哥递过几回消息,又收了钱款,虽然他全不知情,但汉 生说他是帮凶,只要不改口,他就出不来。我和你说这些,是想叫你看看……能不能帮帮他,毕竟他如今还算相熟的,也只剩下你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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