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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嫁作商人妇 (玉胡芦)


梅孝奕放下秀荷,冷冷地瞥开眼神:“你不用拿它,我并不准备继续。”
“大少爷,到地方了。”汉生在外面说话,声音有些闷,然后把轮椅卸下马车。
梅孝奕扶着车辕下去,腿痛得颤抖,却兀自强撑。
回头看秀荷,秀荷抱着花卷不肯动。
他便望向窗外,那幽幽暗影下有条河,河边舶着一艘渔船,黑油布篷子下有半老船夫停桨等待。他知道那就是要载自己半生离去的船只了。但她不肯下来,他也已经不愿挟持。
这世间满是背叛与辜负,周遭阴影重重,到了这里,他知道留不下他。
忍着不去看车厢内女人被吻得楚楚动人的脸容,凝重地攥了攥手心:“你不用下来了,送到此处就好。等我离开,自然会有人送你回去。”
秀荷眸光一亮一黯,愕然地看着梅孝奕道:“你说的是真的?……什么时候改变的主意?”
“这一路。我都渴求你的温暖。但我想起了我的父亲母亲。”梅孝奕低沉的说,然后吃力地把身子落进轮椅:“美人如花隔云端,无心便是无缘。兜来转去,起也是因着这轮椅,落也是因着这轮椅。我心死了,这一生,你多保重。”
说着也不待秀荷回应,修长指骨抚着轮子,叫汉生推自己离开。
“轱辘轱辘——”钝涩的木头摩擦声渐渐远去。“粑、粑~”花卷停止了哭泣,看梅爹爹背影在雪中清冷,卯着小嘴儿冲他抓小手。
秀荷神思回还,终于明白他真的放了自己。心中酸甜苦辣汹涌而来,最后只低声道了句:“那你也多保重……愿你一生平顺,安康。”
梅孝奕震了震,没有回头。
落雪纷飞,水也似被这黑夜染成了墨色,去到船边,叫汉生扶自己上船。
汉生却忽然停下来,梅孝奕疑惑看他。
汉生讪讪一笑:“大少爷,后面的路该您自己走了,做奴才的只能送您到这里。”
梅孝奕了然勾唇:“连你也终于迈出这一步……是什么时候的事?我还以为是我的错觉。”
那 阴冷之气叫人心慌,汉生尴尬地扯着嘴角:“呵呵,不瞒大少爷您,就在中午。我本以为梅家人天生无情,那我也就认了,谁让我是个奴才。但你为了讨这女人欢 心,宁顶着性命风险也要许她进城,却叫我伤了心。奴才给您做牛做马,原来一条性命连仇人的女人和孩子都比不了。奴才是东西,不是人,东西就干东西的营生, 奴才得给自己谋一条生路。”
“呼咻——”暗影中忽然站出一圈蒙面黑影,秀荷连忙大声催促:“梅孝奕,别与他废话,你快上船走!”
但是已经来不及,梅孝奕身边三个壮汉被射死。一把寒刀架在了秀荷的脖子上:“端王府余孽,再他妈唧歪就毙了你!”
身边护卫惨状横尸,梅孝奕眼底一凉,兀自气定神闲:“你在做些什么?”
汉生到这时候也豁出去了,一贯不直的骨头挺起来:“朝廷暗地里出一万两捉拿乱党头子,大少爷既是去了城里,难免走露风声,与其把这机会让给别人,倒不如留给小的。终归奴才背了您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份苦劳。”
“你看清楚咯,这是朝廷么?”梅孝奕撑着扶手站起来,不怒自威。
汉生惊愕抬头,看到那二十多人把蒙面扯下,竟原来是当日骊泉山突袭的几个莽匪。不由大吃一惊,问怎么不是醇济府老王爷?
老德寿被五花大绑推上前,一边高喊着救命,看见汉生站在河边,又嘶哑着嗓子嚎骂:“汉生你他妈把消息卖了几个人?怎么一个个都他妈晓得这里?”
汉生结巴起来,肩膀又佝下去:“老王爷您冤枉,中午时间紧迫,奴才就只与您一个人说了,可没有告诉任何第二人。”
“呵呵呵哈哈——”当日那宰鹿的汉子仰天大笑,末了啐一口骂道:“这老的嘴不把实,在盏堂主那走了消息。告诉你们,好让你们死个明白!”叫把秀荷嘴堵上,杀不死皇帝,用这一对母子也足够换铎乾一颗人头。
手下问,这死老头往哪搁。
老德寿吓得拼命挣扎:“你们和铎乾有仇,那就杀铎乾去,抓老子干嘛?这丫头随你们带走,把小娃娃给我留下,那小胖崽儿他是咱醇济王府的根!”
“闭嘴你个老东西,连你也得一起死!”宰鹿的汉子把他脖子一提,他只觉得下面一个激灵,顿时吓出来一股馊味在裤裆蔓延。
“哎唷喂,天杀的贱丫头哇,你姥爷我这都是为了救你喂……”
几人把秀荷押向马车,又问拿梅孝奕怎么办?
“怎么办?弟兄们差点因为他被端了底子,杀了就是,这里没人知道!”
当日舀水的二娘皱眉道:“怕是不好,毕竟是羽爷派来的人。出来前盏堂主说不能杀,吩咐放他走。”
“不能杀?那就打!”宰鹿的汉子叫先别把秀荷弄走:“就让这对小鸳鸯看着,看把他打成个残废扔上船!”
“唔——”一个个壮硕的莽匪便照梅孝奕的膝盖狠狠踢去。早就看这小子不爽了,占着得盏堂主器重,占着读过书通晓谋略,便一身傲骨冷漠,不把人放在眼里。
踢又不是好好踢,叫两个人把他长臂拉开,照着他左右膝盖骨,把他的关节逆向狠踹。
说不打死,其实却是照死里打。一下接一下,都快要断了……当真要半生疲废。
那钻心剧痛逼得梅孝奕清雅面庞上满是汗珠,他知道暗处里正埋伏着真正的兵马,但那人并不准备在此时出击……他们两家有仇,梅家杀了庚家的两个公子,他想叫自己偿命。
却不想当着秀荷的面屈膝匍匐,挣扎着想站起来,兀地却又瘫软在地:“看,我大抵快要死了……拜托你照拂阿廷,他还在傻等,或许来不及出京。”
“唔……”秀荷的眼泪流下来,忽然从包袱里掏出剪刀:“别打他……你们不要打他!放他走,否则我死在这里,你们的人质也要泡汤!”
“咻——”
“咻——”
话音方落,周遭暗丛里忽然射出几枚利箭,挟持秀荷的莽匪只觉胸口一热,蓦地便喷血倒地。
“来了就是来了,谁都走不了!”一道熟悉的嗓音划破雪夜,清润且狠鸷。
“呜哇——”花卷吓得哀哀大哭,蠕着腿儿往秀荷的身后扑腾。秀荷讶然回看,却已经落进一道硬朗的怀抱。
是庚武。暗夜下狼眸熠熠,着一袭墨黑长袍,宽肩上落满雪花,把秀荷母子在胸前暖暖一裹:“什么也不要说,让你受苦了。”
秀荷咬着庚武的肩膀:“你怎么才来,我一不在,就看见你和她……我死了都不要把孩子给她!”
自晓得庚武把媳妇丢失,红姨就和干女婿反目成仇。每日除了带孩子,就是好吃懒做把庚武刁难。得了肠胃不适,不敢出门买药露脸,硬叫庚武出去给自己买。却哪里是与女人私会?
那泪光楚楚,几日不见,原本丰美的下颌尖削下去,只看得人心中怜疼。庚武倾身把秀荷重重一吻:“傻瓜,从来没有别人。”
见铎乾已命兵丁包围,便抱着母子两个欲要离开。
“啊,嘶——”
透 过庚武清宽的肩膀,秀荷却睇见河边梅孝奕用力支撑的残腿。汉生不知道去了哪里,老德寿也不见了。他许是不知道自己此刻正在望着他,终于收敛了少爷的孤傲, 只剩下一个人在河边艰涩蠕爬。墨黑的长发已被恶人打散,遮住昔日清俊的颜面,那般孤独,那般凄冷……像天井下枯等的少年,从来不近人情温暖。
秀荷挣扎起来,叫庚武去救梅孝奕:“看那边……三郎……你让端王爷不要杀他,放他走,他什么也没有做!”
“这是男人们的事,不是你该操心的!”庚武目光一冷,却猛地将她唇瓣含住,堵得她呼吸不能。
清梧身躯往马车方向走去,落下身后满地打杀与惨叫,任秀荷怎么捶他求他都不管用……
——*——*——
“啊……”一间装缮得雅致富华的寓宅内,梅孝廷猛然从睡梦中惊坐而起。
看周围,床头黄灯袅袅,似方才梦中黄泉,催得人魂魄游弋。好在身边一杆精致雕花烟斗里尚余烟袅袅,原来睡得并不长久,心口石头顿时落下来。
又把烟杆勾起,烟也是在京城才学会的,从前不晓得多么讨厌,后来却沉迷。看烟雾迷神,想要把愁烦燃尽。
小柳春从耳房里洗澡出来,半披着白色丝薄睡褂,身段莹莹丰娆。慵懒地倚在他身上:“这样快就醒了?也不多睡一会。”
他的左手已残,绝美容色苍白而落寞,她却没有嫌弃他,用温柔将他抚慰,依旧把他的阴柔爱到骨头里。
问在想什么呢?
梅孝廷用手勾着小柳春的长发,打量她洗去铅华后的脸颜。其实她和那个叫关秀荷的女人完全是两个人。他一直都知道。
“我梦见我哥哥死了。”梅孝廷后怕的说:“安庆王府的送了你一对什么?”
“哦,六世子送了我一副头面。”小柳春眼神略微涩楚,又抚着梅孝廷瘦削的脸庞,柔声笑道:“我早上去求他帮忙放你,但是你放心,他什么都没有对我做,过几天我就把东西还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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