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青霓仍是将刘小挚当成了空气,紧抿着唇角,保持着方才的动作。
梅荨将搭在膝上的玉色袷纱掀开,干笑了两声:“霓姐姐不要生气了,我现在不是好着呢嘛,方才还吃了两大碗米饭,是不是啊,小挚?”梅荨很有深意的朝他看了一眼。
刘小挚一时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又莫名其妙的点点头。
“两碗?你当我是第一天认识你么?”舞青霓见她能跟自己开玩笑了,想必恢复的还不错,她走到榻前,目光冷冷的在梅荨苍白的脸上打了个转,又滑到一旁的袷纱上,用老大式的口吻道,“怎么?还要我亲自动手啊?”
梅荨非常自觉的把刚褪下去的袷纱又拢到身上,呵呵笑道:“霓姐姐你冰火两重天的眼神可不适合来探望病友哦,陆神医说过的,病人要是常常见到微笑心情就会舒畅,那病是可以不治而愈的。”
舞青霓瞪了她一眼,不冷不热地道:“您老的病是需要微笑,请问京城有微笑么?”她一面说着,一面坐到榻上,转眼间见到刘小挚还杵在原地,做出一个奇怪的表情,“你不是说炖了很适合我喝的三丝汤么?汤呢?”
刘小挚“哦”了一声,忙转身跑出去端汤。
“止云的事我现在不想管,我想管的是,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逞能,你是想告诉全天下的人你梅大小姐很有能耐么?还是你想跟李砚云争夺天下第一才女的美誉啊?”舞青霓挑着黛眉,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她又伸手摸了摸梅荨藏在袷纱里的手,冷的如触碰到一块寒冰,她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紧蹙了起来,怒意涟涟的眸中藏着满满的担忧,“眼下可是七月呀?你……往年会这样么?通知陆老头过来吧。”
梅荨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似得:“我就是按他的药方子在喝药,很快就好了,他要是来了,那我还不天天被他唠叨死,我就是为止云的事一时着了急才这样,只要再歇两日再吃两日药就好了,保证可以上房揭瓦。”
“你当我是聋子还是瞎子呀,你梅荨至少也病了十来日了吧,那时候止云还活蹦乱跳的好吧,你还上房揭瓦,能糊墙就不错了,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呀,之前不是还好好的么?”
“我被人家认出来了,一时激动了点,所以……”梅荨说的轻飘飘的,好像在说人家的事情一般。
“谁?”舞青霓思忖了片刻,“曾诒么?”
“你为什么不猜是荣王啊?”梅荨反问道。
舞青霓故意里里外外的瞧上一遍,两手一摊:“满屋子也没瞧着他的影儿啊?他要是知道病成这样的是苏珏,急也给急死了。”
梅荨不由垂下眼睑,掩藏在长睫下的是一双晦涩不明的眸子,不知是感动还是难过。
“曾诒当初冒充你,我虽然可以理解,但是绝不会原谅她”,舞青霓贴在腹上的手紧攥了起来,“我们四人是拜过关公发誓要做一辈子好朋友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份友情绝不输给那些义烈男儿,如今她这么做就是背叛,我绝不会原谅她,除非有一天她将这个身份还给你。”
梅荨沉默了很久:“我跟赵昕之间的亲事本就是大人闹着玩的,即使苏家不出事,我也不会选择他,我在心里只把他当做哥哥,如今这样不是很好么,他们俩也可以说是因祸得福,赵昕有这个苏珏的陪伴,幸福美满,小诒也逃出了教坊司,寻到了归宿,这个结局岂不是要比小诒不冒充我来的强,至于我,就做一辈子佐助荣王的谋士梅荨吧,只要结局是好的,我是谁又有什么重要呢。”
“可是赵昕心里爱的是你啊,你站在他的角度想一想,你不觉得太残忍了么?”
“琀姐姐,从止云的事上看得出,李舜还是将毒箭对准了赵昕,即使他真的放弃储位,只做一个逍遥王爷,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他是嫡子,将来不管是齐王还是沂王做上了皇位,都不可能会留下他这颗毒瘤的”,梅荨眼中淡淡的哀伤渐渐凝成冰霜,“眼下的形势,我已无暇照顾这些个人情感了,箭已离弦,再没有回头的可能。”
“你果然是苏家最有骨气的那个”,舞青霓脸上的笑容看起来依稀悲戚。
屋子里静默下来,让感觉有些压抑,还好这时候刘小挚捧着一大盆热汤端了进来,后头还紧跟着舔唇咂嘴的小栊晴。
“还挺香的嘛,盖子还没揭开我就闻到香味了”,舞青霓笑望了梅荨一眼,盈盈起身。
刘小挚将银盖揭开,热腾腾的白气裹挟着一股清甜香气迎面直扑,舞青霓凑过去看了看,香菜、萝卜、荸荠三色细丝缠绕在乳白的底汤中,果然是夏季解暑败火的最佳饮品,她颇为赞赏了瞧了刘小挚一眼:“这汤真是你炖的?不错嘛。”
“那当然”,刘小挚眉头高扬,“我可是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贤惠的很呢,不知道谁有福气能把我娶回家。”
“那你想嫁给谁呀?有心上人了么?”舞青霓坐到绣墩上,饶有兴趣的问道。
“他喜欢李砚汐”,栊晴不假思索的道。
“你别胡说”,刘小挚脸颊蓦地飞红,“再乱说,汤不给你喝了。”
栊晴很不服气的做了个鬼脸,为了美食只好忍气吞声了。
“原来小晴是胡说哦”,梅荨接过话头,趿鞋走下榻,坐到绣墩上,撑着额角道,“我本来还想替你说和说和的,既然是胡说,那我就不瞎操这份心了。”
“呃……”刘小挚哽了半晌,没憋出半个字来,脸却已经红得不能再红了。
舞青霓心知李家是绝不可能将李砚汐嫁给刘小挚的,不过,世事都会变迁,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
☆、第五十五章 活捉
栊晴他们在喝着美味的解暑汤时,夏贽已经顶着烈日,扛着枷锁走出京城地界了,惠州远在南岭之南,离他脚下的灼地有好几千里之遥,但凡去到那里的人,不管是贬谪还是流放,基本都无几人能还。
夏贽罩着吏部考功司的光环,在京城娇生惯养了七八年,皮肤保养的比他那几房如夫人的还要白皙娇嫩,从来都是出门有车,进门有婢,哪里吃过这等苦头,现在要他单靠两条腿跋山涉水,风餐露宿,怎一个苦字了得,亏得宏治没有判他斩首,真是用心良苦。
人家的老爷发配,最起码还有个妻子或是儿子同行照顾,而他妻妾成群,孩子满堂,临了竟没有一人前来相伴,他仰天长叹了口气,吹起了鬓边陡然催生的那缕白发。
眼下只能靠李首辅了。他之所以没有把李舜咬出来,是因为他的心中还存有一丝侥幸,也许首辅大人看在自己多年效主的份儿上,会把自己捞出炼狱,妻子突然被李府召去,不就是为了要替自己翻案么。
夏贽一路想着心事,时间反而过得快了些,等他猛然省神的时候,已经日沉西山了,穿着麻鞋的两只脚痛的厉害,想必是磨出了不少血泡,全身也很酸软,感觉一碰就会散架,他顿住脚步,小心翼翼地赔笑道:“两位差大哥,天色已经晚了,我们不如就近找一家野店歇宿吧,不然错过这一村,前头也许就没有人烟了,到时候还要连累两位大哥露宿荒野。”
右手边的那个衙差五短身材,他以手遮目,朝西边望了望,又仰头对着身长八尺的夏贽,冷言冷语地道:“就你这个走法,要猴年马月才能到得?真是灾年厄月,流年不利,才碰上了你这么个倒霉犯。”
夏贽不好回驳,只能暗中吐槽:这句话好像应该我说才对吧。
另一个衙差唇边一颗黑痣,上头还长出来一撮黑毛,他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汗,不耐烦地推了夏贽一把:“走走走,投店去,明日给爷走快些,不然爷用腰带抽死你。”
他们出京前每人都收了金氏十两银子,路上夏贽也会给些吃茶钱,所以并没有太过为难他,倘若遇到的是没有银子孝敬的犯人,早已是一顿痛打,只教他们不敢吭一声。
暮色四合,乱山渐昏,前头的古道上只有一家孤店,门扉上一根望竿,上头挂着酒旆,三人趁着天还未黑透,忙朝那家野店赶去。
店中狭窄,后头一截短楼梯连着二层,屋子里只点着一盏昏暗的明角灯,店家是个瘦削的老人,看上去已过了花甲之年,须发尽白,背也有些佝偻,他见进来三人的打扮就知道是押运犯人的衙差路过此地,十几年来,来这里宿夜的衙差犯人他不知见过多少。
店家笑眯眯地迎上去:“两位官爷要吃酒么?”
衙差将手中佩刀搁在桌上,大马金刀的坐下,身材较短的衙差先道:“打四角酒来,有什么荤菜都给爷端上来,我们饿了一日了。”
店家一叠声的答应着,转身过去收拾了。
夏贽也同坐到一张桌上,拱手赔笑道:“这些歇宿银子自然是我给,两位差大哥只管敞开了肚皮吃。”
“夏大人可真是富可敌国呀,家都抄了出手还这么阔绰”,唇边长着黑痣的衙差嘲讽道,“听说你娶了十房小妾,还有一房是刚进门不久的,你现在要发配去惠州了,她们岂不是寂寞难耐呀?”
话音未落,两个衙差就已经笑的前仰后合了,脸上的表情看上去非常欠揍,而夏贽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他此刻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