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这样一个隆冬之夜,她去帮哥哥“看星星”,刚做完手头上的事,便被同僚拉着去喝上一杯。
    那时候的她,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姑娘。不知道如何搪塞官场上的应酬,几句:宁大人怎生这样扫兴,闲话几句便回去的。的帽子压下来,
    便也云里雾里的跟着去了。
    岳峰楼的酒肆,她记得最清楚,因为在这个楼上,她吐了副监正王袁青一脸没消化完的鸡爪子。
    这人是礼部司务王斩的儿子,自幼不学无数。
    说是世家公子,老子的官职又太低。说是书香门第,又不勤奋好学。
    就连这个副监正的官职,也是王斩拖了好些关系买来的。
    “宁大人这小脸,倒是秀气的跟个姑娘家一样,水嫩水嫩的。”
    他当时打了个酒嗝,摇着手里的杯子瞟着宁初二。
    宁初一男生女相的事,钦天监的人都知道,偶尔也会因为这事被调侃几句。
    偏生这王袁青有些特殊的癖好,仗着酒意便有些得寸进尺。
    “本官听闻你喜欢古玩玉器?我家中倒是收藏了不少,你若不嫌弃,可愿同我回去鉴赏一番?”
    宁家小二虽不聪慧,但也看出了不对,当下拒绝道。
    “大人的好意下官心领了,改日有时间,定然登门造访。只是现下时辰已晚,下官便先回去了。”
    她站起身辞行,却被他拖住了袖子。
    “改日是何日?宁大人这是又想搪塞本官呢?既然出来了,断没有说走就走道理。”
    这席面上的,数王袁青的官职最大。
    身边的几个同僚见状,即便有些不满,也不好出言相劝。
    “大人,下官实在不胜酒力。”
    宁初二极力推辞,他却不依不饶。
    “酒力都是练出来的,再喝几杯便好了。”
    言罢还要为她倒酒。
    宁初二本就喝的晕眩,再加上那王袁青也不知身上熏的是什么香,呛人的很,腹下翻滚便想要呕。
    这厢被他一拉扯,更是难忍,直接吐了他满脸。
    因着宁初二是站着,王袁青是坐着,所以这一吐便恍若倾盆大雨,兜头盖脸的淋漓尽致。
    宁初二是舒坦了,王袁青傻住了,就连在座的人酒都醒了大半。
    “混账!!”
    王袁青大怒着指着宁初二的脑袋。
    “你居然敢将如此污秽之物吐到本官脸上!实在是,实在是!!还不滚过来给本官擦了!!”
    宁初二少时,很有些直来直去的脾气。眼见着对方头顶上的那一滩,挺直接的说。
    “大人擦了也没用,都臭了。”
    赶紧回去沐浴才是正理。
    王袁青当然也知道这东西不是能擦掉的,只是觉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失了面子。没想到宁初二居然是个不识趣的,就这么歪着头站在不远处,还抬起一只袍袖掩住口鼻,满嫌弃的样子。
    他哪里吃过这种闷亏,当下唤了身边的奴才来拉她。
    “让你擦你便擦,费什么话!”
    连十九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一身碧青色云清纹的直裰,袍袖很宽,腰间一只玉带,领口处都绣着极精致的滚边。身后一群世家公子跟在他身后,刚自楼上下来便有仆从递了手炉放在他手里。
    连小爷显然也是刚用了膳下来的,冷不防看见大堂这一出也觉得蛮新鲜。目光所及,却是在看见宁初二的时候走了过来。
    “找了你几天,你倒是好兴致,跑来跟人吃酒。”
    他随性的将胳膊放在初二的肩膀上,身上也泛着酒气,却并不让人讨厌。
    初二说:“哦,那你现在还找我吗?我有时间。”
    倒是个识时务的。
    连十九轻笑,微微震动的胸腔划过宁初二的耳际,痒痒的。
    “那便走吧。”
    当真拉着她朝门外走去。
    王袁青见状整张脸都黑了,啪的一声挥落手边的酒盏。
    “我看今日谁敢走?!真当老子是吃素的不成?”
    连十九却看也未看他,只是和善的吩咐。
    “帮我招待王大人。”
    身后是桌案被掀倒在地的声音。
    宁初二听到王袁青哭爹喊娘的叫喊,以及一阵拳打脚踢的闷哼。
    她没有回头,只是呐呐的跟在连十九身边,大气也不敢出。
    宁初二是怕连十九的,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户部尚书的嫡长子,官拜户部侍郎的连大人,是她对他所有的认知。
    朝中官员常说其温润,但说话却间又都揣着小心。
    两广盐路,赌馆红楼,连十九要是善类,菩萨都要笑了。
    两人没有乘马车,一路迎着冬雪走在大街上。
    “...这次,多谢连大人解围,下官感激不尽。”
    快到宁府时,宁初二如是说。
    连小爷同她哥哥的关系很好,偶尔也会来观星台闲聊几句。宁初二只当他将自己当成了初一,所以也尽量将他方才搂住她肩膀的行为看的自然。
    连十九斜倚在梅树下,懒洋洋的回了她一个笑容,却是问了句不着调的。
    “你冷不冷?”
    宁初二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还是老实巴交的摇头。
    “不冷啊。”
    他的手炉还在她的手里,身上还披着他的大氅。
    “那给我捂捂。”
    他突然伸出双手捧住她的脸颊。
    吓的她一怔,竟是连挣扎都忘了。
    那一树的红梅开的正好的,些许花瓣迎风落在两人脚边。
    她听见他似笑非笑的说。
    “初二,你脸红什么?”
    却是连耳根都红透了。
    原来,他早就知道。
    马车停在连府门口的时候,宁初二还在发呆。直到身子腾空,被抱进府里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此时的状态有多么渗人。
    隔着浓密的长发,她看见了许多诧异的眼神。眼前黄色的符纸就像一只迎风招展的小旗,凌乱了许多人的视线。
☆、第十四章 杀千刀的连十九
宁初二没想到,连十九会抱着她直接回了内室。
    成亲之后两人就一直住在这里。
    入眼便是极熟悉的檀木花梨扇面桌,放着几把冰绽纹围子玫瑰椅。后面一只沉香木的方角多宝阁,整整齐齐的码着他常翻看的书籍。
    不远处的五扇楠木屏风,绣着岁寒三友的图样,却在右边不甚起眼的地方绣着一个不伦不类的“奉”字。
    那是她的小字,是在连十九嘲笑她的绣工时偷偷绣上去的。
    屋里的摆设,几乎没有动过。只是床榻上,无端多了一床粉红色的锦被,那是一床女子用的寝被,带着淡淡的莲花香气。
    那不是她的东西。
    在遇见连十九之前,她似乎从来没有想过他身旁会有“新人”在侧。
    也或许是抵触这样的想法,不敢细纠。
    如今当那一床粉红摆在那里时她才知道,这样的画面有多么刺眼。
    连十九将她丢在床上便出了门,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瓶药酒并一些消肿的药酒。
    “自己把鞋袜脱了。”他道。
    她瞟了一眼被角,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不用这么麻烦了,我回去上点药便好了。”
    连十九也看到了她这一细微的动作,却没有解释。撩起袍袖坐在床榻边,直接动手将她的鞋袜给除了。
    脚踝肿的很厉害,宁初二咬牙想要推拒,却是连句客套话都说不出口。
    连十九用手按了按她肿起的地方,不意外听见一声杀猪般的干嚎。
    “...没有伤到骨头。”
    他面色十分平静,转手自柜子上取了些棉花塞到耳朵里。
    宁初二不知他这动作意欲何为,不过很快她便明白了。
    “啊!!!能不能轻点啊!!疼死我了!!”
    “我不擦了,就让它肿着去吧。”
    “...连十九!!~~你这个杀千刀的!”
    淤血要散开,必然要使大力去推。即便宁大人有些心理准备,依旧被现实“摧残”的惨不忍睹。
    “你方才说什么?”
    连小爷净了手之后,才将耳朵上的棉花拿下来。
    神色淡淡的,但是傻子都能看得出来,...他的心情不错。
    宁初二使劲用手背擦了两把眼泪。
    “没事,我就是练练嗓子。”
    “那倒是我没耳福了。”
    宁初二动了动腿,想要反驳两句,却在脚踝触到那床粉色被角时住了口。
    她是想问的...但是没有立场。
    屋内的气氛突然变的冷凝,连十九歪回床边,把玩着手中扳指。
    “...那个冬官不能留。”
    她闻言一惊,以她对他的了解,自然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他不是没看出来吗?你别...他这人没什么脑子的。”
    “你又了解他多少?”
    “算不上多了解,但是我知道,他一定不是那样的人。”
    她是不喜欢冬官的古板,但也知道这人是个极老实的。秦欢不是京城人,家中又无兄弟,唯一的老母就是靠着他的俸禄在过活。
    “这次是我的不对,你饶他一次,我保证...”
    “宁初二。”
    他犹自打断她。
    “我并不是在跟你征求意见。”
    她慌乱的看向他,面上也有些恼意。不知是因为冬官的事,还是别的什么。
    “你怎么能这么独断?秦欢不过是来书阁走了一趟,并未看见我,总之这件事情我会处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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