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一见了霍大奶奶就挽着她的手上下打量,待看到福瑞和家齐更是心肝肉的叫个不停,给他们一人塞了一支灵芝福寿卷草纹足金如意做见面礼。霍大奶奶见沈夫人身着时兴的淡紫色貂绒刻丝俄式长裙,烫过的头发上带着玻璃翠掐丝珐琅发箍,光彩照人,出手阔绰,便知道她这些年过得不错。
“四姐怎么天寒地冻地寻来了,可真苦了!我这就让厨房给你熬碗燕窝汤!”霍大奶奶穿着银红纻丝银鼠里滚貂毛袄裙,忙前忙后招呼待客。
沈夫人笑着按下霍大奶奶说:“先别忙着了,和四姐好好说会儿话!你说你,这一去经年竟然都不与咱们这些姐妹联系,可还要骨肉亲情么?”
霍大奶奶垂首道:“姐姐你又不是不知,自从我嫁了商户人家,余家这边差不多都断了,二姐和八妹更是与我绝了交情!”
沈夫人娇笑道:“那余梦露姐妹惯是会拿乔的,不用搭理她们。现在谁不知道七妹夫家财万贯,还捐了身家给国库真是功德无量啊!你四姐夫还整天在家里念叨,一定要好生结交这出色的妹夫!”
霍大奶奶听了这话赶紧说:“妹妹与夫君到辽东来得仓促,本来准备稍作时日去拜访姐姐姐夫的,现如今累的姐姐亲自上门了,可要好好叙叙!”
当下就给厨房定了晚膳菜谱:山鸡、兔脯、菜蟒、银鱼、清蒸哈什蚂、什锦苏盘、熏鸡、白肚儿、清蒸八宝猪、江米酿鸭子等。霍大奶奶和沈夫人好好地寒暄了一阵子,待得霍震霆从商行回来,一家人更是在围着紫檀事事如意圆桌坐下把酒言欢。次日,霍震霆携霍大奶奶又亲自备了厚礼去沈府拜见姐夫沈岐山,如此一来二往,霍震霆算是与沈家结交上了。
那沈岐山在辽东盘桓多年,也算有些人脉,与妹妹妹夫见了礼之后,自是帮霍震霆拉线搭桥结识了不少贵人。霍震霆自从在姑苏受过牢狱之灾后,为人处事低调了不少,买卖交易宁愿自己吃些亏也不委屈别人,如此一来倒有不少人觉得他仗义愿意与他结交。
霍大奶奶与沈夫人俩姐妹许久不见,自是骨肉情深,经常约在一起听戏打马吊。那霍大奶奶学四书五经英文大提琴都很快上手,偏那马吊是场场输,竟连那些刚学入门的洋夫人们都不如。沈夫人笑话她说一家两口子,挣钱的机灵劲儿都被霍震霆占光了,霍大奶奶就是散财的。霍大奶奶不信邪,屡败屡战,如此一来大家都愿意和她凑牌局,想是送钱来的。
这一日,霍大奶奶又输了钱,气急败坏地回到家里。她南方人受不住辽东的寒天,家里壁炉里总生着火,映着整个屋子红彤彤、暖融融的。此时她正懒洋洋地窝在书房西番深青纻丝金绣沙发软椅里,抱着掐丝珐琅玫瑰紫手炉昏昏欲睡。霍震霆身着暗金色夔纹灰鼠里滚边棉袍走进来,一见到她无精打采的样子,当即笑道:“今儿马吊又输了?明天再去,爷就不信你会一直输下去!”
霍大奶奶咕哝道:“我今儿坐的位置不对,明天换个招财的位置,肯定能赢!”
霍震霆在她身边坐下说:“可不是!明天换个风水位就能赢了!”
他一把握住大奶奶的手说:“手怎么还是凉的,你还真是‘冰肌雪肤’啊!”
大奶奶抽回手说:“真羡慕你们爷们火气旺!不怕冷!”
霍震霆凑到她耳边说:“爷匀一些火气给你!”说完就将她抵到靠背上,腾出手来解她的盘扣。
“别闹!儿子在屋里!”大奶奶拍着他的手说。
“都在外面院子里玩呐!”
霍震霆抱住娘子尽情亲热,大奶奶被他折腾得香汗淋漓,还真不觉得冷了。屋外白雪飘飞,屋内两人却是和煦如春,忘情缠绵。
正在两人颠龙倒凤,欲生欲死时,家齐在外面敲门道:“爹娘在屋里么?”两人这番模样哪里敢让孩子看见,当下都吓得不敢做声。家齐敲了几下门就被喜婆子牵走了,屋内两人这才长吁了一口气,大奶奶害臊地要推开霍震霆,却被他紧搂住不松手,继续捣鼓下去!
福瑞和家齐在院子里堆了一个大雪人,炭渣做眼睛,胡萝卜做鼻子,还插着一把扫帚。两人正围着雪人逗乐,霍震霆和大奶奶也红光满面地出来了,一家四口一起在院子里打起了雪战。
第41章 听戏
民国初年梨园盛行,很多票友创立剧社,为自己喜欢的名角题诗、作画、刻匾、出书。就连一些军阀高官也是资深票友,有不顾大帅身份跃身到台口为角儿亲自“打帘儿”的,也有派贴身卫队为角儿鞍前马后、净街戒严的。
市面上也出版印刻了不少戏曲文本,一些维新文人宣称“戏剧乃文艺之一,以言儆世之深功,甚于史官之直笔。诚未可以小道鄙夷之。故闻《安世房中歌》而知汉高之方兴;闻《玉树后庭花》而知陈后主之将亡;闻《反调安公子》而知隋炀帝之不反;闻《霓裳羽衣曲》而知唐明之不终。”(董康《曲海总目提要》序)
霍大奶奶没有那般票友狂热痴迷,也只是随着听戏凑热闹。她时常和沈夫人打扮齐整了坐着小汽车去听戏。那时候,有一名伶小月桂正当红,一登台亮相就衬托得其他旦角无颜色。沈夫人特别迷她,凡有她的戏天上下刀子也去看。
那一日,霍大奶奶穿着一身梅红色镶孔雀蓝梅花镧边织锦妆花袄裙,带着碧玺石珍珠花冠坐在戏院二楼包厢里听戏,沈夫人穿着一身亮紫色折枝花绣月白牡丹暗纹袄裙去了后台,说是去探小月桂。
霍大奶奶自顾自看了会儿戏,却见小月桂已经上台了沈夫人还没有回来,便着急地去后台找人。却见沈夫人正在扭打一个留着长辫子的遗老,那遗老留着山羊胡子,眼珠滴溜转,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儿。霍大奶奶赶紧扯住沈夫人说:“姐姐这是做什么啊?如此大动干戈,惹别人笑话!”
沈夫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紫黑色泥金云龙花笺纸递给霍大奶奶说:“你看看这老不正经的写给小月桂些什么!”
霍大奶奶接过花笺纸一看,当真忍俊不禁。只见纸上赫然写道:
一愿化蚕口吐丝,月月月桂胯下骑。
二愿化棉织成布,裁作月桂护裆裤。
三愿化草制成纸,月桂更衣常染指。
四愿化水釜中煎,月桂浴时为温泉。
五愿月桂身化笔,信手摩挲携入直。
六愿月桂身化我,我欲如何无不可。
七愿月桂父母有特权,收作女婿丈母怜。
沈夫人气得满脸通红道:“这个李廉普以满清遗老自居,最爱卖弄才学,他这首诗当真是极尽猥亵之能事,看我不打死这老不羞!”说完又揪住李廉普一阵猛打。
霍大奶奶赶紧扯住她说:“姐姐算了,他这把老骨头哪经得住打!这看戏捧角本就是图个乐子,姐姐何必当真!”
霍大奶奶刚说完这话,就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冷哼,回头就看到一个身着丝绸苏绣白袍戏服龙袍长靠(指背上插有四面靠旗的服装),手持长枪的长坂坡赵子龙。
那赵子龙擦着霍大奶奶的身子而过,大摇大摆的走到里间,沈夫人一见他眼都直了,“程良玉啊!是程良玉啊!”说完也不管李廉普赶紧追那程良玉去了,李廉普趁机一溜烟跑了。霍大奶奶见沈夫人那为戏痴狂的模样,笑着摇摇头,重新回到包厢里听戏,此事就此揭过。
过了几天,霍大奶奶的手帕交,前清翰林夫人赵依竟然寻到辽东来了,说是已经与亡夫家里脱离了关系。霍大奶奶赶紧将赵依寄放在她那里的一匣子体己原璧归赵,那赵依拿了钱就在辽东买了宅子安定下来,整日流连在烟馆和戏楼里醉生梦死。霍大奶奶不忍见赵依这般堕落,寻了个日子去赵氏的宅子找她。
赵依的宅子依坡而建,分为上下两个院落。下院外墙由大块青石筑成,宅院建筑设计错落有致,正房一明两暗,两厢对称,以砖木结构为主,壁如镜、缝如线。
霍大奶奶身着香色八团喜相逢锦镶银鼠皮袄裙被丫头迎进屋里,就见赵依穿着一件织金平纹绣红梅锦缎锦袍裙正躺在紫檀嵌琉璃石雕寒梅罗漠床上抽大烟,房里还有一个身着石青色暗绣墨绿竹叶纹长袍的俊美男子正坐在高背楠木卷云纹扶手椅上品茶。
霍大奶奶瞥了那青年男子一眼就对正在吞云吐雾的赵依说:“我有些心底话要对你说!”
赵依在床上挪出一片空位,对大奶奶说:“良玉不是外人,你有甚话直接说吧!”
霍大奶奶坐在床沿,对依说:“你我从小结交,自是有话直说。你现今这副样子我是真的看不下去,你也不过二十来岁,往后的日子长得很,哪能这般坐吃山空地过日子。我让夫君帮你寻些挣钱的营生,再为你留意一户好人家,你把大烟戒了,以后好好过日子就是!”
赵依嘴对着烟枪不作声,那正在品茶的俊美男子邪魅一笑道:“依姐儿现在日子过得正顺心,你这做姐妹的又何必来添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