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些时日,霍大奶奶正在沈家打马吊,又是输的一塌糊涂。沈夫人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倒是争气一点儿啊!好歹赢一局给咱们开开眼,你看亨利夫人昨天刚学会的,今天就赢你钱了!”
霍大奶奶咕哝道:“我今儿坐在西边,风水不好!”
沈夫人说道:“得了吧!你东南西北都坐过,也没见你赢过一局!”
霍大奶奶垂下头不再说话,继续在牌局中与人厮杀。正在这时,沈岐山兴致冲冲地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牛皮信封。“七姨妹果然在,姐夫这儿有给你的信!”
听了这话,牌桌上的女人都兴奋了,叽叽咋咋地说:“谁给霍大奶奶的信啊?”
沈岐山故作高深地说:“拆开才知道!”
霍大奶奶好奇地从姐夫手中接过那牛皮信封,只见上面居然还盖着官戳,显然是直接走的官道急件。她小心地撕开信封,只见里面只有一张十二寸照片,竟是自己与谢鸿铭在伦敦那一晚合奏时地情景:谢鸿铭坐在钢琴前,一边弹钢琴一边扭头望向身后的佳人,而霍大奶奶则抱着大提琴抬头浅笑回应。
照片的右上角题了几行龙飞凤舞的大字:
今夕何夕
天高路瑶
翩若惊鸿
永感于铭
——谢鸿铭题
身旁人看到这张照片和题字都大笑起来,沈夫人更是挤眼道:“敢情妹妹和那谢大人早就相识了,难怪霍家遇难时他会仗义出手,这也算是缘分啊!”
霍大奶奶被他们笑得心虚,牌也不继续打就急匆匆地赶回家里将照片藏起来。
晚上,霍震霆回来时,霍大奶奶殷勤地忙前忙后,端茶送水。霍震霆端着青玉凤鸟纹茶盅坐在紫花梨卷草纹软椅上,突然对霍大奶奶说:“听说你今儿个收到一张照片,在哪儿啊?拿来瞧瞧!”
霍大奶奶顿时浑身不自在,站在霍震霆面前咕哝起来。
“干嘛啊?有什么不能看的么?”霍震霆一脸平静地望着她。
霍大奶奶见他这副表情,赶紧将照片交出来。霍震霆拿了照片细细端看起来,竟似看账本一样认真,还将福瑞和家齐也叫着一起端看品鉴。临末了,霍震霆让管家将照片装裱在大玻璃相框里,就正挂在客厅里,让屋里所有人时时刻刻都可以看到这张照片。
夜里,霍大奶奶不敢招惹这个冤家,想躲到家齐房里,却被霍震霆叫住了。霍震霆与她细细耗了整整一夜才罢手,霍大奶奶第二天躺到中午才能起身。
本来大家对谢鸿铭和霍大奶奶这两人还只是捕风捉影,现在谢鸿铭这番大动干戈地送照片,还题嵌名诗,那就坐实了一些人的猜想。需知那谢鸿铭从来都是眼光放诸四海,家里除了传宗接代的正室娶的是中国女人外,其他妾侍都集齐八国联军了。大家都以为他是偏好洋妞的,没想到最后还是喜欢中国女人啊!听到的人都将这桩风月事视为才子佳人的一段风流佳话!
霍大奶奶暗地里对谢鸿铭气得咬牙切齿,她本想将事情掩下,他偏要将这桩事闹得满城风雨,连累她以后做人。
再后来,霍大奶奶陪沈夫人去听戏时,那满清遗老王廉普一看到她就会在看台上高呼:“今夕何夕,天高路瑶。翩若惊鸿,永感于铭!”霍大奶奶闻言就会拿手中的果点扔他,他赶紧趴在椅子下说:“谢大人救命!谢大人救命!”
沈夫人笑着扯住霍大奶奶说:“你让我不要与这老不羞一般见识,你怎的也与他见识上了,听戏去吧!”说完就将臊得满面通红的霍大奶奶扶到包厢里,霍大奶奶只觉得下面的人一半看戏一半看她真是如坐针毡。
沈夫人压低声音对她说:“不就是一场风月事么?人不风流枉少年!你也看开点吧!”
霍大奶奶不看开又能如何,这日子还是得过下去。
后来乔意涵再来的时候,竟然一定要听霍大奶奶拉大提琴。霍大奶奶拗不过他,又怕惹霍震霆生气,只见带了大提琴随乔意涵一起来到一家西式餐饮店的包间里。
那包间是循的英式风格,雕花吊顶,条纹墙纸还有木制地板。霍大奶奶身着雪青色挑线织金大摆裙,头发上插着弧扇鎏纹璎珞发梳,越发衬托地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她抱着大提琴坐在核桃木扶手软椅上,细细地奏出如泣如诉的缠绵音乐。乔意涵穿着一身靓蓝色西服洋装坐在对面,亦是听得如痴如醉!
待得乔意涵听完曲子,霍大奶奶送他出包间,却看到一身石青色宝相花刻丝长袍的程良玉正守在门口。
“霍大奶奶果然技艺高超啊,引得无数男儿竞折腰!”程良玉意有所指地说。霍大奶奶也懒得搭理他,径直送乔意涵离开。
第43章 绑架
辽东一地自前清开始就一直战乱不断、民不聊生,故匪患猖獗,官府屡禁不止。霍震霆出外行商的时候,都带着几个身手好的伙计围在身边,后来更是花重金搞了一批洋枪分发给伙计用作防身。
每一次霍震霆出外,霍大奶奶都担心不已,她自从到了辽东就听说了很多红胡子的传说。那些红胡子多则数百,少则十余,专门干些砸富户、抢买卖、绑人票、打官兵的勾当,其间烧杀奸淫,无恶不作。据说以前红胡子抢劫时,发现一个老太太手上戴着金戒指,但撸不下来,便用刀砍下老人的手指一道拿走。还听说红胡子曾经绑架过一个魏姓姑娘,那姑娘的父母为赎人,卖血凑钱。等凑够了赎出女儿,姑娘已被匪徒糟蹋,投河自尽。其父失血过多而死,其母悲愤之下上了吊。好端端一个家庭就这样家破人亡。
霍震霆知道她心思重,出外前总是搂着她说:“我手底下都是跟了多年的好手,管家霍大就是以前落过草的。现在又从洋人手里买了枪,更是不用害怕呐!”
霍大奶奶哭着说:“那些红胡子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这钱是挣不完的,你就陪我在家里吧!”
霍震霆笑着刮她的鼻子说:“别说些没出息的话,你男人不是没用的,想打我主意的人也得先自己掂量一下。”
霍大奶奶还是扯着他的衣袍不肯放手,霍震霆只好将她抱到紫檀镂芝草祥云花卉架子床床上好说歹说等她睡熟了才离开。
霍大奶奶事后对沈夫人抱怨:“这商人都是重利轻离别的,我家那冤家整天往外跑,我有时候真担心他!”
沈夫人笑着说:“如果爷们被娘们的裤腰带拴住那还叫爷们么?妹夫是个会做生意的,连你姐夫都一直夸他有头脑,你就放心吧!”
霍大奶奶听了这安慰话,稍微放下了一点心,但还是有些焦虑不安。家齐自从拜了师门,每天早上都起来练基本功,他知道母亲害怕红胡子,就对霍大奶奶说:“娘亲不要怕,红胡子来了我踢死他们!”
霍大奶奶闻言笑着将他揽到怀里说:“好啊!那你可要好好练功啊!”家齐乖乖的点头。
福瑞拿着一本论语坐到母亲身边说:“娘亲,我知道爹爹在家里放了一把洋枪,如果红胡子来了就打死他们!”
家齐急忙说:“我要洋枪!我要洋枪!”
霍大奶奶扯住他说:“那洋枪岂是你能随便玩的,你好好练功就是!”家齐闻言垂头丧气地出去练功。
霍大奶奶摸着福瑞的头说:“福瑞,你爹爹现在一人出外为咱们这个家打拼,好生辛苦。你可要跟着先生好好读书,以后长大了好为你爹爹分忧!”
福瑞懂事地说:“儿子知道!”
那一日,霍大奶奶带着家齐去赵依那里做客,赵依看着身着暗红宝相花纹棉袄活泼可爱的家齐很是喜欢,抚弄着他的头说:“有孩儿的就是好,起码有个念想,像我这样,孤家寡人!”
霍大奶奶瞥了一眼身着乌金云锦滚边藤纹长袍正在低头烧烟泡的程良玉,对赵依说:“凭你的样貌,什么样儿的男人找不到啊!”
赵依苦笑着摇了摇头,拿着烟枪重新躺下。霍大奶奶趁机给程良玉使了个眼色把他叫出门外,直接对他说:“你和依姐儿这算是什么啊?你如果对她有意,娶她就是,这样耗着也不是办法!”
程良玉笑道:“哎哟喂,大奶奶怎么今儿个想起做媒人来了。我实话告诉你,着迷我的女子连起来都可以绕辽东两圈了,我干嘛要娶一个鸦片鬼啊?”
霍大奶奶听了这话,怒道:“敢情你是与依姐儿耍着玩的啊!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欺负她,我饶不了你!”
程良玉凑过头来说:“我倒是好奇你怎么饶不了我?说与我听听?”
“让红胡子把你给绑了去!”家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怒气冲冲地说了一句。
程良玉撩起长袍,蹲在家齐面前说:“小家伙,红胡子可不能随便说的,担心夜里来找你!”
家齐说:“我不怕红胡子,我踢死他们!”
程良玉竖起大拇指说:“有志气!”
“家齐,你先进去,娘亲一会儿过来!”霍大奶奶先让家齐进到屋里,然后拿出了一叠银票交到程良玉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