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大奶奶赶紧为他端出一杯清火茶道:“四弟妹是个见过大世面的,是真正留洋回来的女状元!”
霍震霆听着话锋不对,冷冷道:“听你这话,你还挺佩服那赵梓琳的。我都说了不许和四房那两个联络,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去偷偷送钱了,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
霍大奶奶知道他正在气头上,也不与他拌嘴,只是垂着头揪着衣角。霍震霆见她这副模样,知道又准备阳奉阴违,当下将茶盏砸到桌上,提高声音道:“就不应该让妇道人家去学什么洋学问,一个个学回来都张牙舞爪地闹独立,一点儿娴雅淑德都没有了。我看你也趁早别跟那洋婆子学了,省得以后也变得跟那赵梓琳一个样儿!”
霍大奶奶见火烧到自己身上也急了,赶紧道:“我跟格林夫人学的好好的,你不是也说了要让我学洋文帮你看文契么?”
霍震霆看她急得一脸通红,冷笑说:“你以为我还真缺译文契的人?我只是见你挺稀罕洋玩意的,所以为你请个先生耍着玩,你的本份是相夫教子,不是考状元,如果主次不分,我就把那洋婆子给遣了!”
霍大奶奶急忙走到他跟前说:“别啊!我知道你有火气要出,可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的遣走我的先生啊!我自嫁给你,也没有不守本份过啊!”
霍震霆看了楚楚动人的大奶奶一眼,淡淡说道:“那倒也是!”
霍大奶奶见他语气和缓,知道气消了一些,就急忙又沏了一杯茶,捧到他跟前。霍震霆见大奶奶粉面含春,玉指芊芊地捧着那汝窑天青釉茶盏,想到刚才无端朝她发火,也有些心痛,接过茶盏放在一边,将她搂到怀里耳鬓厮磨起来。
窗外,福瑞正忙着为坐在摇篮里家齐扑蝶,牙牙学语的家齐正在拍着手“蝶、蝶……”的叫唤。
第30章 妇德
却说那皖南乔家的乔意涵,留学归来后在衙门里做文职,年前刚娶了上峰的女儿,可算是前途无量!只因他对自己的表妹霍大奶奶很有几分怜惜之意,霍震霆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等他成亲的时候才松了一口气,让人备了厚礼送去。
民国改制后,新政府里有不少清流,霍震霆以前的一些伎俩难得施展,只好奔赴各地周旋,以求打开局面。如此,竟是忙得一个月都难得回家一趟,霍大奶奶知他生意艰难,只带着福瑞和家齐守在家里,闲暇时就去得月茶楼或是温泉庄子散心。
这一日,门口递来拜帖,竟是乔意涵到茂县公干,前来霍家叨扰。霍震霆不在家,霍大奶奶换了一身湖水蓝撒虞美人花亮缎粉紫镶边大衫下配浅杏色水纹绫波裥裙,元宝髻边斜插缠花翠珠碧落玉簪,端庄娴雅地见客。
那乔意涵穿着一身正蓝色西服洋装显得干净利落,见着霍大奶奶眼中流光闪烁、嘴边也带起笑来:“出公差途经茂县,来表妹处叨扰一二!”
霍大奶奶忙说:“表哥说的哪里话,我这就让人把别院整理出来,让表哥小住!”
那乔意涵也不客气,当即就住下了,平日也是和霍大奶奶母子三人同桌而食,竟真像在自家一样。霍大奶奶有一次忍不住问起他在皖南的夫人,却被他一带而过,显然是不愿意多谈。
当知道霍大奶奶在学习英文后,乔意涵也很支持,特意译了一首英文诗歌用墨水笔抄在鹅黄泥金梅红鸳鸯双花笺上送与霍大奶奶:
youareold当你老了
---williambutleryeats——威廉巴特勒叶芝
youareoldandp,当你老了,头发花白,睡意沉沉,
ddingbythefk,倦坐在炉边,取下这本书来,
andslowlyread,andk慢慢读着,追梦当年的眼神
,anp;你那柔美的神采与深幽的晕影。
,多少人爱过你昙花一现的身影,
andlovedyourbeautywithlovefalseortrue,爱过你的美貌,以虚伪或真情,
mahepilgrimsoulinyou惟独一人曾爱你那朝圣者的心,
andlovedthesorrows;爱你哀戚的脸上岁月的留痕。
dingdownbesidetheglowingbars,在炉罩边低眉弯腰,
lesadly,howlovefled忧戚沉思,喃喃而语,
ainsoverhead爱情是怎样逝去,又怎样步上群山,
amidacrowdofstars.怎样在繁星之间藏住了脸。
霍大奶奶收着这张花笺真是左右为难,偏那乔意涵是一副诲人不倦、奇文共赏的模样,格林夫人也说这首情诗写得甚好,霍大奶奶若不收反而显得心虚,于是将那花笺纸压到描金彩绘梳妆匣底层里。
那乔意涵一住数日竟没有离去的打算,那霍大奶奶也担心与他共处久了惹出一些闲话出来,于是找了一个由头撇开他独自去了丰县。
那日,她在丰县街头闲逛的时候,见着了久未谋面的霍三奶奶,只见霍三奶奶穿着一身火红色燕雀跃花间对襟大衫及裙花枝招展地进了葛氏绸缎庄,也尾随跟了进去。
她到了一个偏僻的隔间,没见到人正想唤三弟妹,背后却被人猛的抱住。一个油腔滑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到:“怎么现在才来,可把爷想死了!”
霍大奶奶吓得赶紧叫唤,她今天是性子起了出来,没有带下人,现在碰到登徒子轻薄没有奈何,只得拼命求救。身后那人听声音不对,赶紧将她身子扭过来,却发现认错人了。
霍大奶奶急的铺头盖脸地打他,那登徒子却是绸缎庄的主子葛二爷,惯是个寻花问柳的主儿,现在见如花似玉的霍大奶奶落了单,也恶从胆边生,索性先办了再说。当下就将霍大奶奶压到了桌上,将那淡紫莲纹撒花裙撕开了一条口子,霍大奶奶羞愧得想死的心都有了。
正在这是,隔间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竟是那一直默默跟着霍大奶奶的乔意涵进来了,他一见这霸王硬上弓的架势,还有什么不晓得。当即就拎起葛二爷一阵猛打,那葛二爷也是场面上混的,晓得一些拳脚功夫,但在乔意涵手底下,竟一点儿也没讨到好。
那乔意涵脱下洋装外套裹住霍大奶奶,将那葛二爷竟从隔间一直打到了大街上,若不是霍大奶奶扯住他,只怕要出人命了。
此时大街上已经聚了一群看热闹的人,一见这场景,各种说法的都有。葛二爷在丰县也是有势力的,现在被当街打成死狗一样,当然恼羞成怒,当下纠结了家丁准备操家伙动手,却被闻讯而来的差衙扭到官府里去了。
那官府里管事的正是何谨之,见这两男一女一副狼狈的模样进来,也甚是好奇。那些个偷闲的见有热闹可看,都三三两两围在门口竖着耳朵听来龙去脉。
霍大奶奶见这人声鼎沸的场面,知道自己的妇德名声肯定毁了,当即抹着眼泪无地自容,却被乔意涵牢牢扯住:“表妹你何必难过,说出来都是这天杀的畜生想辱没你,表哥定将他阉了为你出气!”
那旁观者听到这表哥表妹唤的情深意切,当即嘘声一片,静待下文。何谨之皱着眉头清咳了一下说:“好了好了,勿再喧哗,听堂上人说!”
霍大奶奶怕事情闹大,支支吾吾只说与葛二爷发生纠纷,乔家表哥为自己出气。何谨之知她不愿声张,也有心为她遮掩,偏那乔意涵是个犟驴子脾气,当即说道:“表妹莫怕,这事儿错不在你,分明是这淫棍见色起意,想轻薄于你,若不是我及时赶到表妹你险遭毒手。今日若不将他制住了,恐他以后还祸害其他人!”
这事儿说得香艳,正合了门口诸位看官的口味,也都鼓舞着堂上人继续说下去。霍大奶奶扯住乔意涵的衬衣袖口,只让他不要再说,乔意涵看她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也心生怜惜叹了一口气不再说了。
那葛二爷被打得鼻青脸肿憋着一肚子火,立刻说道:“妈的,老子还没怎么着呢,你就把老子打成这样。莫非她身子还是金子铸的不成!”
乔意涵指着他的鼻尖说:“若你真敢把她怎么着了,老子今天肯定劈死你!”
门口看客听到这里都哄堂大笑起来,都说这葛二爷常玩鹰的被鹰啄了眼,也有些妇道人家说霍大奶奶怎会无缘无故地和葛二爷搅到一起,所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只怕是女的本来行止就有问题。
霍大奶奶听那些个妇人将脏水兜头泼过来,也不敢吱声,只是用蜀绣莲花边纹袖子盖住眼睛不停地哭。乔意涵怒指那些长舌妇说:“我表妹今儿受了歹人欺负,你们同为女子不去攻击作恶之人,反而使劲儿作践我表妹,真是国人的劣根性!”
那些个妇人见乔意涵对霍大奶奶这般维护更是叽叽喳喳说什么话的都有了,乔意涵也不愿与那般愚妇一般见识,径直亮出了官身。虽然民国后,官员主张亲民,但民不与官斗的古训还是根深蒂固的。堂上堂下所有人都顿时噤口,只在肚中腹诽。那何谨之本来就有心维护霍大奶奶,也就随便打了几个哈哈大事化小了。
这件官司虽然了了,可这香艳的事儿却传开了,霍大奶奶,乔家表哥,葛二爷什么故事都编排出来了,只怕在茶楼里都可以唱出三折子戏出来。霍大奶奶受不住人言可畏,第二天就让紫鹃和喜婆子恭敬地送乔意涵。乔意涵知她是个保守本份的,怕再逼下去她真的一段绫锻上吊了,也就收拾了行李恋恋不舍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