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凡冷声道:“阮大司徒不用对墨某行如此大的拜别之礼,墨某承受不起!”
李飞、贾震、白显虽是四十好几的武将,但无文臣多年研习诗书礼仪的修养,三人隐忍不住笑意,竟“哈哈”大笑起来。
阮重爬起来,眸子带着愤恨的盯看了笑声最大的张轩一眼,他袖袍拂去身上尘土,行至墨凡身侧坐下,冷笑道:“如今本大司徒是朝堂重臣,你不过是一介罪臣,何须本大司徒来向你送别。本大司徒是来送你上路的!”
庭院中,树影轻浅的横扫在奔走的官兵脚下。墨昭筠扶着墨夫人立在庭院中,望着一件件本属于将军府的物件被人胡乱的扔掷在箱子中,贴上封条,搬出将军府。
墨夫人憔悴的面容泪痕纵横,她不在意那些金银玉翠的身外之物,而是悲痛将军府自今日便散了,墨家亦散了。本该十余年前因肃儿之死就散架的将军府,残喘至今,仍是散了。
墨凡矫健的身躯站立在她身侧,她心中得到一丝宽慰,皇上母子并未对墨家赶尽杀绝。夫君在,女儿在,那不知在何处的儿子亦是安然无事的。只要一家人留有性命,流放漠北又有何畏惧的。她擦拭掉面上的泪痕,对墨凡欣然一笑。
阮重紧紧跟随着墨凡,恐他与张轩等人密谋些什么。他斜睨了一眼墨夫人与墨昭筠,唯独不见墨肃。他对墨肃并不熟悉,十余载未曾谋面,无法一眼辨认出这庭院中来回忙着的人中哪个为墨肃。他高声呼道:“不知哪个是墨大公子?可否让阮某一见!”
庭院中的喧闹瞬间静谧了下来,将军府的下人们握紧了手中的物件,大公子死了十余载,突然间来了圣旨说大公子没死,自家的主人亦要被抄家、流放;好好的将军府不到半日便七零八散的,下人们心中本就不是滋味,此刻听闻阮重气焰高涨的在府中生事,皆双眸带怒意盯看着阮重。
一道道火焰般的眸光射向自己,阮重脊背冒出了一阵冷汗,他看向墨凡,“皇上有旨令你交出墨肃!难不成你要再次违逆圣旨么?”
墨凡未说话,把守在将军府外的官兵拦住了一人,二人的争执声传来。
“这是我家,我为何不能进去?让开!”
庭院中的人顺着一少年的怒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蔚蓝色衣袍的少年被士兵阻挡在将军府外,阮重看了一眼李江,李江合起手上的簿子,小跑到府门处对官兵们交待了几句。
官兵们让开了道路,蔚蓝色衣袍少年跑进庭院中,对着墨凡跪拜下,“都是孩儿连罪了父亲、母亲、妹妹!”
墨凡扶起蔚蓝衣袍少年,“皇上圣旨中并未要我儿的命,今日我墨凡一家戴罪流放漠北,实在是皇恩浩荡!”
阮重仔细瞧着跟前的蔚蓝衣袍少年,虽英气俊朗,却无将军之子的半点杀气,实在不像墨凡之子。
☆、第八十章 流放漠北路途险
白显察觉出阮重神色异样,忙拍了一下蔚蓝衣袍少年的肩膀,对身侧李飞、贾震、张轩朗道:“大公子如今越发像年轻时的大司马了,真是令我白显等人想起了年少时追随大司马南征北战的日子。”
那蔚蓝衣袍少年眼色极活,忙答道:“白叔言过了,肃儿如何及得上四位叔叔当年的英勇!”
自己的儿子纵使十余载不见,又岂会认不出来。墨夫人心知这是夫君的计策,她拉过蔚蓝衣袍少年,满是泪水的眸光中溢着慈爱,“肃儿,我儿隐姓埋名这十余载,今日可算正名了!”
墨昭筠见母亲待眼前少年如此,立即柔声唤道:“哥哥!”
蔚蓝衣袍少年点头哽咽道:“母亲,妹妹!”
阮重看了一眼点头附和白显的贾震、张轩、李飞,又看了一眼亲人团聚生情的墨凡一家;三人成虎,当将军府的人都默许眼前这个蔚蓝衣袍的少年为墨肃时,阮重冷眼细看了一番,这少年虽瘦弱却健朗,倒真有墨凡年轻时的意气风发之姿。
他冷声对押送墨家的官兵道:“天色不早了,早些送罪臣墨凡上路!”
监管统领江酬一挥手,身后官兵拿了四副枷锁上来,墨夫人一见枷锁,立即把纤瘦的墨昭筠揽在了怀中。
张轩等人排成一线,阻挡于墨凡一家跟前,白显沉声道:“阮大司徒,前往漠北路途遥远,皇上怕是并没有言明要如此对待墨大司马一家罢!”
阮重眉毛一挑,厉色道:“我大魏国已经没有墨大司马这一人,有的只是罪臣墨凡!”他嘴边笑意有些扭曲,右手高托起圣旨,白显等人对圣旨拱手一礼,不情愿的让开了道路。
阮重左手一挥,江酬便带人上前为墨凡一家上枷锁,江酬低声对墨凡道:“大司马,属下得罪了!”
墨凡颔首,官兵们便手脚麻利的开始为众人戴枷锁
铁镣铐沉重不已,蔚蓝衣袍少年的面色立即被沉重的枷锁压得泛起红通;墨凡虽依旧身躯挺拔,发束却因官兵粗鲁的动作而凌乱,显出狼狈样态;墨夫人在枷锁下更是举步艰难。
不足十四岁的墨昭筠纤细、白皙的手腕与脖颈禁锢在沉重的枷锁中,她眸子闪着坚毅,跟随在墨夫人身后出了府门。
将军府门前,熙攘人群似炸开了般,不顾官兵的厉色呵斥,议论声愈来愈大。
“伴君真是如伴虎!连墨大司马一家都遭流放了,竟然还带如此厚重沉甸的枷锁,这不是故意羞辱墨大司马一家么!”
“当今皇上早已被阮大司徒控制在手里,这主意定是他出的。”
“哎,你说前两年阮家不是多番受辱么?怎么一下子便凌驾墨家之上了?”
“皇上即将大婚,那阮大司徒便是国丈,这身如何不好翻!”
“可怜了墨大司马一家,墨大司马为了大魏国征战南北,如今却落得举家流放。”
“我听说墨大司马的大公子是假死,违逆了圣旨,犯了欺君之罪。皇上仁慈,才没有诛灭墨家九族,只流放了墨大司马一家!”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皇上一句话,想杀谁不就可以杀谁!”
“·······”
翊辰藏匿于人群中,盯看着戴枷锁的家人,握剑的手青筋暴起。
墨天向拉住欲挤出人群的他,低声劝道:“大司马让属下告知公子,不可暗中前往漠北,速回卞陵!”
翊辰看着那个冒充自己的蔚蓝衣袍少年,蹙起剑眉低声问:“他从何而来?”
墨天向道:“千金阁中多是忠于大司马的忠义之士,此人名为蒋玄,是个半文半武的书生,是属下找来的。公子若是也被连罪去了漠北,那天下的形势便悉数由阮重与兆泰王掌控了!”
翊辰握紧手中的剑,在墨天向的催促下离开了将军府,耳畔的议论声渐渐远去。
乌云低垂,人群熙攘,连街巷中各店铺的招牌幕帘也似千斤沉重,懒懒的不肯随风起舞。
帝都街巷已多年不曾拥挤过如此多的看热闹人,他们互相推搡着,想要看曾经坐拥帝都大半皇权的墨大司马落败到了何种地步,人群的吵闹声掩盖了墨凡一家铁链拖地的声响。
百姓与将士的叹惋声,不得墨凡重用的侠士咒骂“活该”声,他国使臣与各地郡王家奴的冰冷谈论声皆从墨昭筠的耳侧飘过,她看着那些曾将挤破脑袋想得见自己父亲的人,如今大半都变了嘴脸。她脚步沉重、缓慢,无奈下被身后官兵推着踉跄前行。
一直混在人群中跟随流放队伍前行的翊辰,双臂青筋愈来愈凸起,剑眉拧结在一处似沟壑般。
煜煊身着常服,与翊辰隔在两侧的人群中,她灵动的双眸满是愧疚,盯看了那蔚蓝衣袍少年许久。这便是十余载隐姓埋名的墨肃么?她悔恨了十余年,恨自己那时年幼无知,没有救下墨肃;如今却又是自己亲手盖下玉玺,让墨肃从阴冷的棺椁中前往荒无人烟的漠北。
跟煜煊身侧的赵忠轻叹了一声,“哎,墨大司马又不是什么恶贯满盈之人,阮大司徒何故要把他一家游街。”
押送墨凡流放的队伍渐渐出了城门,城内的人被阻拦住,不得出城。江酬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上因惧怕有人劫走墨凡所出的冷汗。他行在队伍之前,刚出城门,却差点惊吓的回了城内。
城外数百墨家将领手托铁衣,跪拜在道路两侧,为墨凡送行。欲进城的百姓闻得消息,亦是跪在卸甲将领之中,为少了墨大司马这一治军严明的大将军痛惋。
墨凡虽一直认为自己的血汗是铁做的,如今见了这副场面,亦沾染了些平日里他最看不惯的泪满襟样态。他拱手捧起铁链,一路对道路两侧的将领与百姓高声道:“我墨凡此生足矣!”
城楼上,书有“大魏”字样的旗帜飘摇;因乌云低垂,那旗帜更像是插在了云中,深沉的令人压抑。
黑色披风下,阮凌锡身上束缚了数匝绳子,把他的双臂紧紧箍住。他不忍看城下将士送别墨凡的场景,心中愈发不明,父亲为何要把软禁在碾玉轩的他带到此处。
阮重俯首望着身披枷锁出城的墨凡,他面带得意之色,对身侧的阮凌锡道:“我儿可看到了!墨凡为大魏国征战南北,手下忠将无数,握有数十万兵权又如何?还不是为父与那小皇帝一道圣旨便可令他如此狼狈!这世间多少铁蹄都抵不过一道皇命!你兄长如今已是废人一个,为父来日的一切皆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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