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街巷中,传来马车的辘辘之音,萧渃抬眸望去,阮重的大司徒轿辇后是放置着墨肃棺椁的马车。阮重借着灯笼微弱的光斜睨了萧渃一眼,长长的队伍便把萧渃挤到了路边。
待队伍渐渐离开自己的眼眸,萧渃对着墨肃棺椁的方向跪下,心中悲叹道:“墨肃,我与你从小一起长大。今日,为了保住煜煊,为了保住我母亲的命,才不得已出卖了你,出卖了墨大司马。墨大司马一生战功赫赫,手下忠良将士无数。阮太后不敢诛杀你墨家满门,只会收走大司马手中的兵权、把墨家赶出帝都。”
他对着棺椁的方向磕了三个头,沉色道:“墨肃,不管你是生是死,不管你身在何处。若是想要寻仇,便找萧渃一人罢!此事与煜煊无关!”
回府之际,门前葳蕤的垂柳中闪过一道人影,待萧渃再去寻时,却是什么都没有。他心中担忧着,莫非是阮太后又不守信,想要带走母亲?
他一口气跑回了宁心斋,借着手中的火褶子,看到母亲安然睡于床榻上,一侧的两个小丫鬟打着盹,一切是如此的静谧美好。
萧渃悄声掩上厢房的门退了出来,看着微微泛白的天色,整个人瘫软的倚在廊柱上。明日,不,理应是今日了。墨家将要举家迁徙,他儿时时常跟着墨肃去府上玩,墨夫人很和善,没有将军夫人的架子与威严,与自己母亲性子最相宜。
自墨肃死后,他与年纪尚小的墨昭筠甚少往来。只为她诊过几次脉,年小的她既有将军之女的巾帼气质,又有大家闺秀的知书达理。今日,天真烂漫的她便要遭受举家迁徙的磨难。而墨肃呢,若他真的未死,这十余载他去了何处?现今又在何处?
萧渃胸膛中似有一团火钉,赤焰灼烧,铁钉刺骨。他紧握起双手,骨节散出噼啪的脆声。
待天色泛出昏沉的光,天子的随扈方徐徐进入闻政殿宫门,墨天向带领着少数墨家兵紧随其后。虽然墨凡并未交代他为何要死守住勤政殿,但大司马的命令一向有他的道理。他一夜未安寝,自阮太后与萧院首离去后,整个勤政殿便处于沉寂之中,无人进出。眼下,煜煊进了闻政殿宫门,墨天向提着的一颗心也落了下来。
待龙辇停稳在闻政殿大殿石阶前,赵忠尖柔的嗓音响彻在闻政殿上空。
“皇上驾到!”
除墨凡外的诸大臣皆整理衣冠后,伏身叩首,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煜煊扶就着赵忠的手一步一步的跨入殿内,她身上的明黄龙袍似一道金光倏地显在众位大臣眸中,龙袍上的金龙腾飞在五色祥云之上,龙须飘逸、龙首威严。
伏身叩首的大臣们只能窥望着煜煊脚上的明黄靴子,只听得她脚步沉重,每一步都似走在剑刃上。
“众爱卿平身!”
大臣们起身,遥遥望向端坐于九节玉阶之上的龙椅,龙椅上的煜煊端坐着,无人能看清她被十二道白玉珠旒遮掩的面容。
墨凡不用向煜煊行礼,他一直冷眸瞧着煜煊安然坐于龙椅上,待其余大臣起身,他沉色道:“请皇上下旨吧!”
隔着十二道白玉珠旒,煜煊看向面容沧桑、两鬓夹杂白发的墨凡,她心中有诸多不忍。只一夜,短短几个时辰,发生了太多事情。
若是墨凡不把整颗心皆悬在大魏国的安危之上,凭他的敏锐如何不会察觉出,自己早已被人暗中谋算着。
☆、第七十八章 棺椁上殿逆乾坤
大司徒的轿辇在一片灯笼烛光下停在了闻政殿大殿前,阮重双手束在身后昂首挺胸的迈上了石阶。
“阮大司徒到!”
守宫门的太监阴柔的嗓音响起,群臣皆望向了正在进殿的阮重,随即眸光便凝聚在他身后家丁所抬的棺椁之上。
“咚!”
一声低沉的坠地声令群臣心中一颤,大臣们皆不解的盯看着停放于大殿上的棺椁。棺椁虽沾染着陈旧的泥土,却不似成人的棺椁。看着这棺椁上等的材质,棺椁中所睡之人,不是皇族王子,便是权臣家的公子。
朝堂上心思敏捷的大臣皆看向了稳坐于大司马座椅上的墨凡,十余年来,帝都之中只有墨凡的独子墨肃早殇。
墨凡面容早已如死灰般,他挺直了端坐的脊背,眸光如常的盯看着那副熟悉的棺椁。
煜煊撩拨开面前的白玉珠旒,盯看着大殿中的黑色棺椁。墨肃离世时,她身为皇上,阮太后不准她前去将军府。墨肃下葬时,她亦未在场;她不认得这副棺椁,却心知是何人的。
因心中存着对墨家的愧疚,煜煊为了宽慰自己,不免出言想要撇清一点罪责,“阮,阮爱卿这是何意?”
阮重并不回答煜煊所问,他挥手令人打开了棺椁,一股陈旧的尘土味弥漫在大殿之中。
“咳咳······”
一些临近的大臣被呛的咳嗽起来,但烟尘散去后,他们却看到棺椁之中空空无也。
“空的?”
“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这不是墨大公子的棺椁么?”
一些隔得较远的大臣听到临近大臣诧异的讨论声,心生好奇,便大着胆子上前观望。阮重并不阻拦他们,反而令抬棺椁的家丁下去,腾出了更多的位置以供大臣们观看这副空空的棺椁。
无了棺椁盖子,一眼便可望到里面只放了为数不少的陪葬品,金银玉器泛着阴森之光,唯独不见尸骨。
“这是怎么一回事?”
“莫非墨大公子并未死?”
“当年墨大公子冒犯皇上,本该处死,却在圣旨下达的前一天病重离世。难道是假死?”
“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
廷尉张轩听得文臣中竟有人开始给墨大司马定罪,他操起浑厚的嗓音,大声呵斥那些文臣道:“一副旧棺材就说是墨大公子的,哪日我寻一副破棺材,说是你们爹娘的,你们难不成也跪着喊爹娘!再敢胡说,小心我上奏皇上给你们定一个枉议朝廷重臣的罪过!”
张轩掌管着帝都刑罚之事,文臣虽知无那条罪责,但张轩这人性子最烈,又不讲什么君子礼仪,议论墨凡有罪的文臣们便皆似霜打般,蔫蔫的不敢再言语。
阮重眸带得意之色,他斜睨了一眼为墨凡出头的张轩,而后直直的看向坐于大司马座椅的墨凡,“墨大司马,劳烦你告知一下皇上,这是何意?”他指着空空的棺椁,神色跋扈。
墨凡往日似雄鹰般锐利的眼眸无了光彩,他想不通,沉寂于地下十余载的棺椁,何故被人抬上了闻政殿的大殿之上。
昨夜一夜他都在为大魏国的来日忧心,却殊不知自己早已在别人的棋局上,且被步步紧逼到了绝境。阮重晚来了这么久,定是趁他上朝时挖掘出了肃儿的棺椁。此事连阮愚隐都被欺瞒住了,凭阮重的才智如何想得起用这一招驳回不利局面。
那究竟是何人重提了当年的旧事,此事只有自己、夫人、天向与子敬知晓,天向不可能,子敬已是死去多年。莫非此事,被萧老夫人亦或是渃儿知晓了?
墨凡心中慢慢思忖了一会儿,罢了,事已至此!
他眼眸中的锐利重现,盯看着稳坐于龙椅上的煜煊。眼下,若是自己再说出当朝皇上为女子一事,怕会被万人所指,自己不过是为欺君开罪而已。阮太后与阮重既然敢公然于朝堂上重提此事,那必然是做好了万分的准备。想来阮重与阮太后亦是一夜未安寝,才想出了置自己于死地的这一步棋。
灯盏下,陈旧的烟尘依旧飞舞在众人身侧,大臣们神色各异,却缄默不语。沉寂的大殿中搁置着一副棺椁,溟泠吓人。
站于墨凡一方的武将亦是满面疑惑的盯看着一言不发的墨凡,许久,墨凡从大司马座椅上起身,他走到大殿中央,单膝跪地,拱手道:“末将甘愿领欺君之罪!”
煜煊松了一口气,脊背瘫软在椅背上,她挥手令赵忠读了自己提前书好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墨凡欺君之罪本该诛灭九族,朕念及其征战四方,于江山有功,交出墨肃,免其株连死罪。削墨凡大司马、大将军之职、辅政重臣之权,手中帝都八尉兵符移交于阮重之手,墨家兵众将士无首,有碍帝都安危,悉数遣散。将军府财物充入国库,府中之人除奴仆外皆流放漠北,永世不得返帝都洛华。”
待赵忠宣读完圣旨,煜煊看了一眼对自己眸露狠光的阮重,不情愿道:“阮爱卿,此事由你全权监管!”
阮重慵懒得意道:“臣遵旨!”
太尉石然、骠骑将军李飞、车骑将军贾震、廷尉张轩、卫尉白显皆跪拜下,为墨凡请命,“我等相信,墨大司马对大魏国忠心耿耿,墨大公子一事定另有隐情,请皇上明察!”
除墨凡之外的武将六公皆跪拜下为墨凡求情,郑太傅及太常夏洵、太保何安亦跪下替墨凡求情。
郑太傅花甲之岁,颤巍拱手道:“墨大司马只有墨大公子这一独子,怜子之情父母皆有之。若非墨大司马爱子心切,如何会犯下欺君之罪。”
立于郑飞清身侧的阮重冷哼了一声,“那照郑太傅所言,一句爱子心切,便可忤逆圣旨么?大魏国若是人人都爱子心切,那年年征武力壮丁,岂不是百姓皆有借口推搡不为国征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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