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未在椅子上坐稳,张轩与白显便闻风而来。张轩一见墨凡,不顾他满面沧桑病容,便急急道:“大司马,皇上被阮重逼得去河昌了,已经走十来天了。”
两年之久的漠北苦难,墨凡双鬓已花白,他压着胸腔内的咳嗽,憋得面容通红。翊辰刚欲询问些什么,墨凡皱起苍老的面容叹了一口气,挥手令他退了出去。
墨凡厉色看了一眼张轩,“不可再乱叫,我不是什么大司马,如今须得步步谨慎,不可让阮重抓了把柄去!”
张轩敷衍的应着“是”,白显看了一眼不情愿出房门的翊辰,不免问李飞与贾震道:“这少侠是何人?”
李飞满面赞许的看了翊辰背影一眼,“这是翊辰少侠,一路上多亏有他,我们倒省了不少事,那些个想要取墨将军性命的刺客皆被翊辰少侠打得断手残脚,放在队伍最后,专门用几只马拖着。拖得愈来愈多,临近帝都一道索性无人再敢阻拦我们回帝都了。”
张轩砸吧了一下嘴,摸了摸脑门,“这些个人还真是心狠手辣,怪不得当初皇上命你们押送大司马,不,墨将军回帝都。”他愧疚的笑了笑,“我这个粗人还背地里骂过皇上,看来是骂错了。”说着“嘿嘿”的笑了两声,令书房内阴郁低沉的氛围也消散了一些。
墨凡透过支起的窗棂望着帝都的繁荣盛景,紧锁眉眼。武将生来就是四方奔波,他墨凡素来天南地北的待着,在漠北这两年多亦不过是兵家常事。唯独不放心帝都权势将会落入何人之手,他日夜愁思、难以安寝,身体便垮了下来。今日得以回帝都,却也心中叹着,年岁易逝,他墨凡也将老。不知何时便丧命于病榻,大魏国尚无长远君主,他又有何颜面去见先帝。
他路上已听李飞与贾震说了江阳王父子先后离世之事,想来这女帝也有退位之心,却被阮重一直阻拦着;如今又先他到帝都之前,把女帝逼去了河昌。他一掌拍在桌子上,“阮重这是想在河昌杀了皇上,嫁祸给兆泰王!”可,皇上手中握有六川军镇的兵符,何故惧怕阮重到如此地步?阮重手无兵权,又为何这步棋走得这般胸有成竹?
墨凡皱起眉眼,厉色扫看了一眼墨天向、李飞、贾震、张轩、白显,“帝都除了皇后与绾左昭仪驾崩、薨逝,可还有其他事发生?”
张轩拍了一下脑门,忙从胸襟处掏了一张束发束的明黄锦带,“这是末将送皇上那日,皇上慌乱间交于末将的,说是让末将交于大司马。”
墨凡接过明黄锦带打开,“耳元盗得六龙,将军务必谨慎”。墨凡握住锦带,双眸锐利似雄鹰,好一个阮重,竟然要盗国易主么!
一身黑袍的墨凡笼在寒气中,人愈加冷漠威严起来。张轩等人见墨凡此种神情,两年来的抑郁不得志顷刻散去,墨凡一回来,阮重便快要嚣张不起来了。
翊辰刚到迎尘客栈,掌柜的把卞陵几日前急送来的书信交于翊辰,他草草看完信上内容后;正中他下怀,如今有兆泰王让自己一路保护皇上,那父亲定不会再阻拦自己现身于煜煊跟侧。他慌忙折返回千金阁,待张轩等人走后,方把兆泰王的书信呈递给墨凡看。
墨凡盯看着书信,沉思片刻道:“为父也正有此意,你立即沿着皇上南下的路线,定要护卫皇上安然归来,不然我大魏国便难以保全!”
翊辰拱手领命欲离去,墨凡又唤了住他,心中犹豫了片刻,觉得眼下女帝不能退位,女儿身份亦是不能昭告于天下。否则,大魏国必将大乱。他摇了摇头,挥手令翊辰退了下去。
翊辰蹙了蹙剑眉,虽不解父亲仿若欲言又止是为何,但事关煜煊的生死,他未加多想,便找墨天向讨了快马,日夜兼程的追赶皇上随扈。
☆、第一百零九章 火势熏天空城计
崔广带着天子随扈特意经行各郡王、官员的首邑,沿途官员、宗室接驾,大设宴席,铺张奢靡。接驾郡王、官员生怕皇上在自己的封地、管辖之地出事,那真是百口莫辩了。
煜煊明知经行各处是阮重为让她落昏君之名交代崔广的,她无心宴乐,却也会消沉于犬马声色之中。她曾试图向首个接驾的西真王魏祥求救,但魏祥只美酒玉食的供养着她,并不理会她的多番暗示。
煜煊心中明了,这些郡王都在担忧她在自己的封地遭遇刺杀,那便推脱不了干系了。遂她不再抱有生还希望,渐渐安下心来享受死前安逸。
醉酒之下,对于那些郡王贡献的美人,她无心瞧上一眼,只让他们寻来当地俊美男子。她想让阮凌锡知晓,她身为皇上,可把世间的男子都玩弄于手掌间。但她更想问一问,为何要利用她的感情。
当看着那些长相俊美,却不是她所寻的那人,她许多话语无法开口;化为了杯中酒,酒中泪,混入断肠。
庆徽王魏谦曾听闻过皇上与阮凌锡之事,他亦见过阮凌锡一面,便在自己封地寻了一个与阮凌锡有三分相似的男子,混在那些娈童之中。
红绸翻灯舞,丝竹醉余音,香烟轻绕梁。葡萄美酒夜光杯,煜煊醉眸映在夜光杯中。
薛漪澜双手环胸抱剑,警惕着众人行为的同时,眸光不时略过那些跳舞的男子。男子妩媚身姿作女子态,别有一番韵味。她随行煜煊南下许多日来,每到一处便见郡王府邸,娇媚男子如云,皆身着薄纱曼舞。
她心中唏嘘,怪不得阮重、兆泰王等人要争夺皇权。仅煜煊一个无法言明的喜好,这些郡王便让昔日那些凌驾于女子之上的男子,在短短几日习得女子之妩媚,学得女子之舞姿。
当一男子身着白袍,紫金冠束发,从轻舞的绫绸中款款而出。他寒玉似的面容带些惶恐,却紧捏着手尽力佯装温色。
薛漪澜立即戒备着这男子,酩酊大醉的煜煊已踉跄着起身,她走向那男子,怔怔看着那男子许久。泪珠划过轻弯起的嘴角,她浅笑道:“凌锡,你果真放心不下我对不对?”
那男子亦温色笑看着煜煊,红绸迷眼,在心中却不得见,见了却似在天边。煜煊忽而想起什么,她转身从薛漪澜手中拔出剑,指向那男子,醉声问道:“为什么要利用我的感情,为什么要欺骗我?”
弦乐骤然停下,煜煊醉问声在殿庭中回响着,她清秀面容上的泪珠弹指落。
扶着煜煊的赵忠面容觑着,看向薛漪澜。薛漪澜双眸一紧,她手掌打在煜煊手腕上,煜煊手中的剑松落,她反手一掌,那剑直直插在那男子的大腿上,那男子立即吃痛得倒地,嘴里大叫着,“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煜煊扶额,嘴角弯起冷笑,“你不是他!他是大司徒之子,是来日的太子,何须求得朕饶命!”她扶就着赵忠的手,脚步凌乱地离开宴席,苦笑道:“他正在忙着娶妻,怎会来这里?亦难怪宇文绾死后,他那么愤怒,是朕杀了他的心爱之人,他才偷得兵符,要致朕于死地!”
庆徽王听得煜煊的自言自语,想要紧走几步听清煜煊讲什么,薛漪澜却阻拦在他前面,踱步而行,令他不得近前。
院庭里,冷月高悬。明月虽与去岁相同,人却不相似,两地阴晴亦不可同时而知。煜煊仰首,月光似一层薄纱覆盖在她清秀的面容上,她看着清冷的圆月中似有影子晃动,喃喃自语道:“窈窕君子,淑女好逑!不,是君主好逑!”
庆徽王越过薛漪澜,拱手向煜煊道:“皇上醉了,小王已备好下榻寝宫,这就带皇上去。”
煜煊回首,醉声问庆徽王道:“你刚刚叫我什么?”
庆徽王不知煜煊何意,心生怯意道:“皇,皇上啊!”
似有梅花暗香传来,煜煊暗殇,冷月不知她心上事。她挥了挥手,对庆徽王大笑着,“对啊,朕是皇上,朕是大魏国的皇上。”她伸手指了指树梢影在月亮上的影子,对庆徽王道:“你看,那上面是不是有只兔子?”
庆徽王附和道:“皇上说有,那便是有!”
煜煊满意的拍了拍庆徽王的肩膀,指着圆月道:“那你把那只兔子给朕捉下来,朕要问问她,广寒宫那么冷,她一个人怎么待得住。那么多年的等待,她如何等得下去!”母妃曾告知她,圆月中有一只玉兔,因偷下凡间与凡人相恋,便被罚在月中的广寒宫独自一人待了上万年,尚不知要待到何时。
庆徽王面容觑着,他挥手令自己身后的护院上前,厉色对他们吩咐道:“去,把月亮上的兔子给皇上捉下来!”
护院们面面相觑着,这月亮上哪有兔子,就算有兔子天那么高,月亮是挂在天上的,该如何捉?
煜煊摆了摆手,对庆徽王道:“不,朕要你亲自去捉,你不是说朕是皇上么!朕的命令你就要听!”她扶就着赵忠的手,踉跄着朝游廊走去,嘴里嘟囔着,“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
庆徽王面带苦意,望着渐渐随行皇上远去的宫人;护院们不知所措的问他,“王爷,这兔子咱还捉么?”
庆徽王扯了扯自己的胡子,厉色大骂道:“捉,捉,皇上让捉,咱们不捉,那不是抗旨么!”他声音又高了许多,“还愣着干什么,把王府里所有的梯子都给本王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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