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盲眼说书人中年未娶,表面上虽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实际上却是一段干柴,一点就着……”
“受那妇人挑逗,盲眼说书人哪里忍耐得下去,但觉一段滑腻之物舔过他的眼与鼻,嘴与心,浑身上下登时软了下来,只有一处硬了起来……”
“有诗为证,芙蓉帐暖,春宵一度,不求永结同心,但求露水情缘……”
“我特么跟他拼了!”唐娇再也听不下去,转头就往外面冲。
小陆伸手把她按住,清清冷冷的说道:“他现在既没指明,也没道姓,但你若这么冲出去,那便谁都知道他在影射你母亲和养父。”
“我现在就去把他杀了。”唐娇眼睛里滚着泪,冷冷道:“你别拦我,我已经做好了蹲监狱的准备!”
听了这话,小陆将凤眼眯得细长,双手环抱,歪着脑袋看她,半晌,笑道:“你杀不了人。”
杀人全靠一腔热血,被小陆这么一拦一阻,唐娇脑子里的那股热血渐渐冷却了下来,她沉默地看了小陆一眼,她说:“那我去找商老板给我做主。”
“找他没用。”小陆悠悠道,“如果没得到他的首肯,你以为曹先生能当众说这部话本?”
唐娇摇摇头,不肯相信他的话:“商老板不是这样的人。”
“你很了解他吗?”小陆冷笑了,“你以为他是什么样的人?”
是啊,商九宫是个什么样的人?唐娇仔细回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三年前,胭脂茶楼忽然易主,商九宫取代了原本的老板,成了老爹的东家,后来也是唐娇的东家。年过三十,但保养得很好,看起来像个二十七八的端雅青年,似乎每时每刻都在笑着,唐娇从来没见过他发怒的样子。
可胭脂茶楼上上下下的人都很怕他。
只有两个人例外,一个是唐娇,一个是小陆。
其他的,唐娇便不知道了,他成了亲没有,他每个月去外地做什么,他的家在哪里,家里有什么人,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她统统都不知道……
“说起来都是你的错。”小陆冷淡地扫了她一眼,“你吊了他那么多年,总该给他点好处吧?”
“我……”唐娇刚开个头,就被小陆打断了。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对你好。”小陆道,“商老板这么照顾着你,你还是新人的时候,他就捧你上位;你揭不开锅的时候,他就招待你在茶楼里吃饭,一吃就是三年;逢年过节,还会送新衣裳给你,哦,你头上那根金步摇也是他送的吧……说句话啊,你打算怎么回报他?”
“我一直在给他赚钱啊。”唐娇总算找到个机会插了句嘴。
“曹先生也可以为他赚钱,而且赚得比你多。”小陆嘲道,“而且客人喜欢你,有一半原因是因为你年轻美貌,等到你年老珠黄了,谁来听你说书?曹先生就不同了,他这个人虽然人品不好,但是文品方面叫人没法挑剔,写什么都能大火……而且男人嘛,都是越老越吃香。”
唐娇抿了抿嘴,没说出话来。
“陪商老板睡一次吧。”小陆说。
“什么?”唐娇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你要是有能耐,也可以让他一直睡你。”小陆笑道,“偷偷告诉你吧,商老板很有钱,别说一个你,就算是一百个你也养得起……”
唐娇盯了他好一阵,才呵了一声,问道:“这话是你对我说的,还是商老板让你转达给我的?”
小陆住了口,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会,然后狭长的凤眼瞥向旁边的仕女游园红木屏风。
屏风后面传来微微一叹,旋即转出一个身影来,那是个风姿隽永的中年人,虽不再年轻,但被岁月洗练出一种别样的滋味,他含笑望着唐娇,水墨画竹骨扇子一下一下拍打着掌心,温声道:“是我让他说的。”
唐娇望着那人,胭脂茶楼的大老板,商九宫。
半晌,才声音沙哑道:“让我想想。”
说完,她就转过身,慢慢走出了胭脂茶楼,形单影只,背影凄凉。
小陆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去,然后,转身朝商九宫伸出一只手。
“话已经帮你说完了。”他淡淡道,“给我酬劳。”
“好好好。”商九宫一边摇头,一边将一锭银子放在他掌心里,“真是,帮忙说句话也要收钱。”
“不够。”小陆依旧摊着他的手掌,“让我说了那么多违心的话,必须给两倍的钱。”
“臭小子你坐地起价啊!”商九宫苦笑起来,一边摇头,一边将一枚同样大小的银锭放在小陆掌心里,末了,好笑地看着他,“看不出来啊,你还挺挂心这唐丫头的……怎么?喜欢她?喜欢就不要接这笔买卖嘛。”
小陆面无表情地摇摇头:“只是觉得你脑子有病,花一堆钱跟人结仇。”
“嘿,我可没打算让她恨我。”商九宫自嘲一笑,“我这么做也是为她好。县令家那个痨病鬼想要纳她为妾,嫁给他还不如嫁给我,至少我不会让她守活寡。只是娇儿心气太高了,我必须敲打她一下,才能去掉她那一身的傲气,心甘情愿的嫁过来做妾……”
小陆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皮笑肉不笑道:“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
却说唐娇回到家中,关上房门,整个人就滑落在地,脸埋在膝盖间,背靠房门站不起来。
“起来。”平板无波的声音从旁边响起,“地上冷。”
唐娇呜咽了一声,转过脸去看他。
一只大手却迎面挡了过来,轻轻覆在她的眼上,然后,一只有力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抱起,轻而易举的就像在抱一个孩子。
他走到床边,刚将唐娇放在床上,就被她抱紧了脖子。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我好。”她的下巴搁在他的颈间,小声哽咽道,“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他沉默着,没有回答。
“是我的身体吗?”唐娇问道,眼泪在他指缝间蔓延,“也是,我什么都没有,就只剩这身皮囊,县令公子想要,商老板想要,你也一样吧?”
他仍旧沉默着,一只手从袖底扯出一条黑色的绸带,蒙在她的眼睛上,然后带子在她脑后打了个结。
唐娇安静地坐在床上,耳朵上是一对白珍珠,身上是一件白底海棠纹襦裙,裙底下露出一双白色绣花鞋,整个人看起来又白又小,像块甜美的白糖糕,唯独眼上横着一带黑色,被泪水渐渐湿透。
他深深看着她,然后在她面前单膝跪下,牵过她的双手,大手将她的小手合拢在掌心,掌心的温度犹如温暖的篝火般传递过去,对她说:“我什么都不要。”
唐娇张了张嘴,嘲讽的话,质疑的话,到了嘴边,却只剩下无奈的叹息。
“县令公子和商老板都看上我了。”唐娇抽了抽鼻子,“一个想让我陪他一块死,一个想让我当妾……你说,我跟谁好?”
“谁都不要嫁。”他握紧唐娇的手,对她说。
“嫁给县令公子的话,我可能就活不长了。”唐娇却恍若未闻,低声道,“但我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他们总该给我点好处吧?比如说,让王家把我娘的嫁妆吐出来,给她买些水果酒菜……他们拿了这笔钱,但是从来没去看过她。”
“又或者嫁给商九宫。”唐娇顿了顿,接着说,“他是个有钱人,据说是个京城里的大商人,不知为何会跑到这个小镇子上来。……哈,嫁给他,我就有穿不尽的衣裳,用不尽的胭脂水粉了,还可以让他把曹先生喊来,让他学鸟叫就学鸟叫,让他学猴子跳就学猴子跳,那部诬陷我娘的话本,叫他一页一页吃下去……”
“……够了!”一直沉默无言的男人忽然吼了一声,吼完,右手抚上她的脸颊,粗糙的拇指默默抹去她脸上的泪水,仿佛低叹般道,“……够了。”
“不然还能怎样呢?”唐娇赌气道,“反正我也斗不过他们,干脆嫁过去祸害他们全家好了!”
话音未落,他已猛然起身,上前一步,跨过两人间的距离,伸手抱住唐娇,过了一会,低下头来,嘴唇隔着黑色绸带,吻了吻她流泪的眼睛。
“不要哭。”他低声说着,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呼吸着彼此的呼吸,声音低沉沙哑,“只要你不哭的话……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说完,他牵起唐娇的手。
然后,将一本黑色的册子,放在她的掌心里。?
☆、自有修罗断清明
? “这是什么?”唐娇握着册子,好奇地问道。
“话本。”他简短地回答。
“你写的?”唐娇用手指去勾蒙眼布,却被他抬手拦住。
“从明天开始,你就开始说这部话本。”他说,“每隔三天,说一个故事,至多三个故事之后,曹先生就不敢为难你。”
唐娇扑哧一笑:“除非里面写的是他老婆偷人的记录。”
“七个故事之后,胭脂茶楼对你而言将可有可无。”他继续说,“你就算坐在家门口说书,听客也会纷至沓来。”
唐娇哈哈一笑:“那除非这里是穷乡僻壤,只有我一个说书人。”
看唐娇笑了起来,那个男人似乎也感到很高兴,遍布全身的阴森感似乎瞬间淡化了不少,暂时从眼镜王蛇变成了毒性不那么强的五步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