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唐娇的父亲王富贵,以及她的后娘刘翠花。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王富贵运用身体优势挤进门来,走这两脚路他就已经气喘吁吁,抖着肥肉道,“你可是吃王家的饭,穿王家的衣长大的,怎么翅膀硬了,就翻脸不认人了?”
“敢问王家的米,王家的衣是谁买的?”唐娇笑着问。
王富贵嘴角扯了扯,没说出话来。
十三年前唐娇的母亲周氏从外地来到胭脂镇,左手抱着前夫的女儿,右手提着一只蓝布包袱,包袱里是五十两雪花银,以此为嫁妆,嫁给了当时的泥腿子王富贵,那银子换来新房新衣,柴米油盐,原指望的是夫唱妻随,一世一双。
没想到一年不到,王富贵就嫌弃周氏不是原装货,继而思念起打小一块长大的邻家姑娘翠花,经常偷周氏的首饰拿去讨好她。六年后周氏暴毙,他就顺理成章的娶了翠花,还带回来一个六岁的女儿。
翠花一进门,就占了周氏的屋子,把周氏的衣服首饰都当做自己的,又怕唐娇长大以后跟她讨要这笔财物当嫁妆,索性将她拨出去给人当童养媳。
当时唐娇只有七岁,既不能干重活也不能圆房,加上被翠花磋磨得瘦骨伶仃,肯要她的人实在不多,怕带回去养不活,最后还是镇上的说书先生唐拨弦用一袋米当谢礼,把她给领了回去。
唐拨弦三十多岁了,还是个瞎子,眉宇间总是藏着苦大仇深,更是显得老。唐娇心里七上八下的跟他回了家,一进门就跪在地上,哭着给他磕头,求他收自己当义女,自己以后一定会好好伺候他,孝敬他,赚来的钱全给他。
许是被唐娇哭得烦了,唐拨弦冷着脸看她许久,最后终于还是同意了。
于是唐娇把自己名前的姓改了,跟着他姓唐,帮他洗衣,做饭,后来跟着他学认字,说书,弹琵琶。严格来说,唐拨弦对她不坏,但最初几年,唐娇有点怕他改变主意,所以总是对他敬而远之,闷着脑袋拼命干活,日子过得久了,才慢慢养出父女之情,两人相依为命,唐娇即把他当爹又把他当妈。
可惜唐拨弦久病缠身,前年终是没能熬过去,死之前,他每逢说书就把唐娇带在身边,把她介绍给茶客,介绍给同僚,介绍给商老板,直到商老板答应让唐娇接他的班,在胭脂茶楼里说书,他才松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睡了过去,第二天再也没醒过来。
唐娇披麻戴孝,亲眼看着他的棺材入土。
自此以后她只有这个爹,只认这个爹。
如今时隔多年再看到王富贵,她眼睛里只有陌生,亲情亲情,有亲才有情,既然对方都不拿她当自己人,那她用得着把对方当自己人看吗?于是笑容寡淡道:“两位今天来找我,就是为了叙旧?还是打算把我娘的东西还给我啊?”
翠花听了这话终于忍不住了,冷哼一声道:“你娘既然进了王家的门,那她这个人就是王家的人,她的钱也就是王家的钱!”
唐娇早料到她会这么说,当下嘻嘻一笑,抬手送客道:“那我们就没什么可说的了,请吧请吧。”
“哎,一家人,不要吵。”王富贵出来打了个圆场,抬头对唐娇笑,“其实你娘那些嫁妆首饰,也不是不能给你、”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唐娇听了这话,立刻警觉起来。
“只要你肯认祖归宗,王家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王富贵笑着说,“怎么样?跟爹回去吧,回去以后,就住你娘的旧屋子里,她以前穿过用过的东西,我都已经重新放回去了……你就不想回去看看吗?”
“用不着。”唐娇气不打一处来,扫了一眼翠花,笑道,“我正看着呢。”
可不是,翠花头上那圈簪子里,有好几根都是周氏的旧物,其中那根燕子衔珠步摇簪是周氏一直用着的,如今换了个人戴,唐娇就觉得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注意到唐娇的目光,王富贵立刻转过身去,抬手把燕子衔珠从翠花头上拔下来,然后往唐娇手里塞,一边塞,一边说:“拿去拿去,都是你的。”
唐娇手里拿着那根步摇簪,想留下,又不敢留,王富贵今天的态度实在太奇怪了,她用头发想都知道里面有鬼,所以虽然不舍,最后她还是把步摇给翠花丢了回去,调侃道:“算了,替我娘赏你。”
她心里一直看不起翠花,偷偷摸摸跟她爹在一起,还没过门就有了孩子,按照时下的习俗,这样的人就算过门了也只能当妾,万万没有扶为正妻的道理,更何况对方无论容貌举止,还是才学肚量,没一样能比得上她娘,唐娇实在不懂王富贵为何要舍了珍珠,选了鱼目。
王富贵拔走步摇簪的时候,翠花的面色已经变了,如今接过步摇簪,她的面色就更难看了些,手指收拢,握紧簪子,她抬头望向唐娇,笑了起来。
“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她道,“但你知不知道,你娘年轻时做过什么?”
王富贵转身给了她一个巴掌,怒目道:“你住口!”
“你看不起我!我还看不起你呢!”翠花捂着脸,转过头来朝唐娇尖声笑道,“野种!你娘是个偷汉子的淫妇!”
唐娇勃然变色,拔下发髻上的金步摇,尖锐的一段指着她道:“你再说一句看看,信不信我把你戳成筛子?”
“小贱人,我怕你啊!”翠花把满头的簪子都拔了下来,双手握满瞄准唐娇。
“你们两个够了!”王富贵吼道。
唐娇和翠花一同看着他,手里的簪子发出锐利的光。
王富贵咽了咽口水,气势瞬间弱了下来,对唐娇赔笑道:“爹下次再来找你。”然后便搂着翠花走了,两人行至巷口,王富贵立刻皱眉对翠花说:“你怎么搞得,县令夫人还在等我们回话呢,你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呢?”
“是那贱丫头太过分!”翠花气闷道,“你也是,干嘛这么拐弯抹角,直接告诉她,县令公子看上了她,打算纳她当小妾不就行了?”
“若她这样容易摆布,我又何苦亲自来这一趟?”王富贵笑呵呵的摇头道,“她是她娘教的,从小教她的第一个字不是爹字,不是娘字,而是我字。长大以后跟她娘一样,自私自利,凡事都先想到自己。”
听他这样评价周氏,翠花的脸色好看了不少。
“好了,这还不是为了玉儿吗?”王富贵伸手揽了揽她的肩,笑着说,“等把娇儿嫁过去,咱们就是县令的亲家了,到时候便可给玉儿找个好婆家,嗯……我觉得王秀才的儿子就不错,读书人,长得也俊秀。”
“我记得县令家还有个小儿子。”翠花转了转眼珠子,“跟玉儿的年纪差不多,而且等大公子过了,继承家业的就是他了。”
王富贵皱皱眉,觉得她实在异想天开,最后还是摇摇头道:“你想那么多干嘛,首先,咱们得让娇儿认祖归宗,回到我们王家的籍上,这样才好随意摆布她,让她嫁谁就嫁谁,让她当妾就当妾。”
想到这一日,翠花便跟着笑了起来,故意屈膝佝背,把脸颊靠在王富贵的肩上,笑着说:“好,你说话算话,我等着这一天。”
阳光照在他们背上,温暖而又和熙,像在他们背上铺了一层金色蒲公英,被风一吹全是幸福的味道。
唐娇站在巷子口,愣愣看着这一幕。
一会儿恨,一会儿心酸,一会儿黯然,最后回到家里,呆呆的看着空无一人的屋子,忽然抽了抽鼻子,说:“手。”
背后立刻伸了只手过来。
唐娇伸手:“握着。”
对方一言不发,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很大,轻而易举的将唐娇的小手裹在手心里,一阵温暖从他的手心传来,唐娇想起了母亲,想起了父亲,想起被他们牵着的时候。
眼角含着一丝泪光,唐娇反手握住他的手,说:“握一会,别放手。”
?
☆、自古人品非文品
? 第七章自古人品非文品
被王家人这么一闹,唐娇觉得心情抑郁。身边能安慰她的人只有一个跟踪狂,更觉得抑郁。
待到曹先生上台,这份抑郁就达到了顶点。
这几日她已觉出不对,茶客们看她的眼神饱含深意,更有人远远的对她指指点点,起初唐娇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直到某个好心的茶客委婉的对她说:“今天别那么早回去,留下来听听曹先生说书。”
唐娇便找了个借口留下来,正巧她上本书说完了,要找商老板商量新书的事情,结果商量完出来,晚场正好开始,曹先生站在台前敲了敲醒木,道:“昨儿说到那周氏妇人不守妇道,引了一名盲眼说书人入了香闺……”
唐娇听到这里已经觉得不对头,再听了几句,登时怒发冲冠,立刻就想冲上去,却被路过的小陆抬手拦住了。
“过来。”小陆说完,拽着她的手,把她拖进后堂。
进了后堂,唐娇甩开他的手,指着外头,浑身发抖道:“胭脂茶楼许他这样胡说八道,毁人清白?”
外头,曹先生的声音抑扬顿挫的传来。
“那妇人本是寡妇再嫁,身边还带着一个女儿,却是杨花不改水性,通体媚骨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