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从她和孙昭仪往下,数十个不同年纪有名分的妃嫔罗列开,当今的后宫是开国以来最繁盛的一代,但大部分女人,都被老皇帝喜新厌旧地抛弃,并非人人都有能耐,能熬出丽妃和孙昭仪的地位。自从丽妃和孙昭仪分庭抗礼后,但凡有想冒尖的妃嫔,都会莫名其妙消失在后宫里,丽妃和孙昭仪手里染了多少人血,已无从计数。
芙蓉居的静美人,如今正当宠,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都比一般妃嫔要鲜亮华贵,加之天生丽质,虽然按照位份坐在坐席的末次,可若将目光扫向众妃嫔,任何人都能一眼就能看到她。
只是人人都以为静美人是为了皇帝而打扮,她自己,却仅渴望能让太子多看一眼。
太子妃行礼后,孙昭仪上前对皇帝说,她安排了舞蹈献艺,今日有外邦使臣,想请他们也见识帝国的风采,老皇帝欣然答应,捋着胡子问:“由谁来跳舞?”
孙昭仪朝座下指,笑道:“自然是静美人,只怕如今再难找出什么人,能比静美人的舞姿更美。”
静姝从座中起身,莲步轻移行至殿中央,此刻的礼仪和规矩,孙昭仪教了她无数遍,今晚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一点儿不能出差错。
当她换下衣裳,带着众舞娘回到大殿之上,翩翩起舞,素白的舞衣用金银线绣出祥云的暗纹,乍一眼普通的裙衫,随着舞步悦动,在烛火下辉映出最绚烂的光芒,湛蓝的水袖在她纤柔的胳膊下,宛若江河不绝无止尽地向前延伸。
柔软的腰肢,妩媚的笑容,便是转身飞腾时紧张的神情也格外动人,而静姝的身体有了很大的变化,当日端午夜宴上曾列席的大臣,都惊讶于,一个小舞娘才几个月,已蜕变成了足以倾国的美人。
可是,太子一眼都没有看,当静姝气喘吁吁伏在地上行礼,抬起头的一瞬瞥向太子,他正在和年幼的未婚妻说话,静姝舞蹈后发热的身子,顿时随着心凉了。
皇帝为静姝的舞蹈痴迷,当下赐予丰厚的奖赏,静姝强装出喜悦回到自己的坐席后,连身边或冷或酸言不由衷的恭喜,也一句都没听进去,旁人觉得静美人自以为是,可她只是在难过,太子的目光始终没落在自己身上。
宴席之后,皇帝将率众到御花园赏灯,乌泱泱的人群从明德殿涌出,一路上侍卫夹道护送,生怕皇帝遭遇不测,那么多人进宫,难免鱼龙混杂,且是庞家几位公子就负责这一切关防,若出了事,就是给宰相丢脸。
此刻,齐晦帮世峰兄弟安排好御花园中的事宜,已回到冷宫,湘湘穿着一身夜行衣等待已久,她腿上的伤愈合得更好了,已经能正常走路。
但齐晦说:“我们慢慢走过去,没什么可着急的,点花灯和烟火的时辰我都清楚。”
两人穿着夜行衣,没有宫灯照亮的路上,几乎看不到任何踪迹,而就算遇见灯火,只要隐入暗处,灯火下的人也绝看不清黑暗里有什么。加之齐晦熟悉宫中道路,又知道此刻皇帝妃嫔和宾客在哪里行走,一路带着湘湘靠近御花园,几乎什么人都没遇见。
御花园的庞大,湘湘跟着静姝就来见识过,齐晦先后也带她来过几次,他们从另一道门进入,根本不会遇到圣驾或大臣,但意外的,这里竟然几个人出来,照理所有人都该守在自己的地方等待号令点灯,不该有人随意行走,齐晦反应极快,不等湘湘看清楚,就拉着她隐入树丛。
湘湘被齐晦拥在怀里,轻轻捂了嘴,意在不要她出声,湘湘紧张地盯着外面,这段日子在冷宫习惯了夜里摸黑做事,她也多少能看清外面的动静,之间一个中年女人领着两个小太监出来,正轻声说:“今晚就把她送到太子床上,到时候娘娘会带着皇上去捉奸,不会有你们什么事,你们放下人立刻离开就好。事成之后,赏你们银子,再调去……。”
他们渐行渐远,齐晦才小心地带着湘湘走出树丛,扶着她站稳后,感觉到湘湘的身体比方才还紧绷,刚才那宫女的话他也听见了。
“那宫女是丽妃的人,应该是丽妃想要害太子。”齐晦道。
“是吗?”湘湘心里突突直跳,捉奸二字太吓人,她望着齐晦,想说又不敢说。
“你怕是静美人?”
湘湘猛地点头,可又摇头,自相矛盾地说:“我才对你说过,往后她是好是坏,我都不会插手。”
齐晦神情温和:“你若想提醒她或救她,我可以为你做到,这不是难事。可我不想我做了,你又心怀愧疚,不是你说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要压抑自己?”
湘湘说:“那天她看到是我挡在娘娘面前,一下子就把手里的铁烙扔掉了,她还被孙昭仪扇了一巴掌,她看见我还活着,心里该多高兴,可我们连话都不能说。”她不由自主地抓住了齐晦的胳膊,“如果她被捉奸,是不是会死得很惨?”
齐晦淡然:“宫里有过先例,但那时皇后把一切都推在妃嫔身上,咬定了太子的无辜,那个妃嫔的确死得很惨,如今皇后不再,太子的下场也堪忧。但你不要着急,更不许哭,我帮你去拦住她。但我们很快就要走了,救得了她这一次,下一次呢?”
☆、079齐晦的怒意
湘湘立时道:“我没有哭,你看没有哭。下一次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可这次不救她,就没有下一次了。我……”她轻轻扯了齐晦的衣袖,“就这一次可好,我绝不会心怀愧疚,你信我。”
这话看似前言不搭后语,可又有她的道理,齐晦心中无奈地笑,他竟无法拒绝湘湘的请求。这一次若不救静美人,又何来的下一次,再者,他微微皱眉,太子今晚会有什么下场呢?太子若突然出了什么事,下一步,庞峻和丽妃就该对他和母亲赶尽杀绝。
他们看似二十来年没有纠葛,实则互相牵制,齐晦和母亲的生死,一直都在别人的手里,这也是他想离宫的原因,如果不能凌驾于他们之上,他宁愿远离这一切。
湘湘又拽了一下齐晦的衣袖:“帮帮她,好吗?”
齐晦微笑:“我把你送到一处看灯赏烟火的地方,答应我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可以离开,我去周全这件事,太子和她,只要阻拦其中一个就没事了。”
湘湘忙答应:“我等你来接我,不然哪儿也不去。”
可齐晦把湘湘送到的地方,竟然就在圣驾和妃嫔、群臣赏灯之处的高楼内,楼阁外也被花灯装点,她站在黑洞洞的屋子里,当所有人朝这里看时,只会被花灯迷了眼,绝不会发现一身夜行衣隐匿在黑暗中的她。可湘湘却能把楼下所有的动静都收入眼底,自然她眼中能看到的,只有静姝。
这一晚的花灯,比那天齐晦带她来时更美更繁华,可她心不在焉,心中暗暗想,到底还是辜负了齐晦的一番心血。说起来,今晚楼阁上的花灯,像是用了什么机关术,这里并没有人点灯,可当楼下花灯齐亮时,点缀在楼阁上的花灯次第亮起光芒,亮灯时湘湘曾听见木轮转动的声响,微弱的火光嗖一下就窜上去,只怕在亮处的人们还未必能看得见。
湘湘不自觉地想起了贤妃的娘家,什么原因能让整个大家族一夜之间消失,二十年过去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消失的无影无踪。
此刻天空炸响,五光十色的花火冲天而上,湘湘正抬头看,肩膀却被人轻轻一拍,她受惊朝边上躲开,可又被揽入怀,是齐晦的声音说:“我不好,吓着你了。”
湘湘立刻松口气,隐约的火光中,可见她皱眉瞪了眼,但毫无震慑力,只有惹人怜爱的娇柔,而等她想起那件事,忙正经问:“怎么样了?”
齐晦轻笑:“我们都想错了,那宫女口中的‘她’,并不是指静美人,是原本丽妃宫中当差,这些日子时常在明德殿侍寝的宫女,她已经被送去东宫了。”他朝楼下指,道,“你看,他们在轮番给太子灌酒,就等太子醉倒,若是不醉,就该下药了。”
湘湘叹息:“太子躲不过今晚了吗?”
“怎么?”齐晦问,“难道你怕太子出事,静美人会伤心,湘湘,这不该我们管了。”
湘湘却突然来了精神,“才不是,我是想,太子若出事了,会不会影响你和娘娘。”
齐晦颔首:“这会儿回来,就是要你再耐心等一等,兴许一会儿宴席散了我也没来接你,不能让太子死在今晚,他对我还有利用之处,只有他活着,别人才不会真正想到我。”
湘湘嘴上没说,心里却想,她是没有亲人的孤儿,遇到齐晦前,日夜期盼的都是亲人能出现,她一直没有怪父母抛弃她,甚至自我安慰,应该是父母把她弄丢了,这十几年里,他们也一定饱受煎熬。
亲情对于她来说,弥足珍贵,可在这皇宫里,明明血脉相连的人,却如此冷漠无情地对待手足兄弟。人世间正是如此,你所在乎的在别人眼里一文不值,你所不在乎的,可能恰恰是他人一生的追求。
“你只要在这里,就不会有事,等我来接你。”齐晦见湘湘有些发呆,语气更温和,湘湘也不再胡思乱想,连连点头答应,要他早些来接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