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猛。”那汉子应道。
“威猛?”齐晦含笑,伸手搀扶他起身,“是个好名字,来日有机会,咱们再好好切磋。”
他说罢,与参将往外走,后头士兵们涌上来起哄,众人都戏谑看似文弱的朔亲王竟然如此厉害,然后有几个消息灵通的,开始传说这位王爷过去的事,说他是一直在冷宫里长大的可怜人。只有卫猛闷闷不语,众人都以为他不甘心输了,都笑着说,是王爷太强,不是他太弱。
然而齐晦一身尘土,怎好去办正经的事,势必先赶回家去,湘湘本和曦娘挑着裙摆在太阳底下踢毽子,见丈夫闯进院子来,不知哪儿滚得一身尘土,袍子底下还被扯破了,湘湘撂下毽子跑上前看,压着火气轻声嘀咕:“我说过多少回了,你要和人切磋武艺,把这衣裳换了,你光脱了外衣有什么用,从里到外哪一件不是好的,多糟蹋呀,下回就不能穿了。我不是给你准备了衣裳,你倒是换了再打呀。”
可嘴里这么唠叨着,也不顾脏,就伸手来摸摸丈夫,忧虑地问:“你伤着没有,有没有破皮的地方。”便拽了胳膊说,“快进去让我瞧瞧。”
夫妻俩这么从眼前走过,曦娘捡了简直刚过来,湘湘已经把姐姐给忘了,一门心思要去给丈夫换衣裳,齐晦冲曦娘无奈的一笑,可曦娘却看到他眼底下满溢出来的幸福,她曾经想过无数回,将来什么样的女人能让她的弟弟幸福,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两年来给自己梳头的湘湘,缘分实在是妙不可言。
进屋子,齐晦浑身都被妻子摸了一遍,左手手臂上有两处乌青,都是和卫猛直接对抗时留下的伤痕,他力大无穷,有几下齐晦几乎要扛不住,但他用力气的方式不够聪明,才能让齐晦看出破绽。
湘湘一面给丈夫涂药膏,一面听他说在校场切磋武艺的事,听齐晦再三夸卫猛是个好汉,湘湘却道:“小心一些,谁晓得下一个来找你切磋武艺的人,会不会招招致命?你想练武,找庞公子去呀,陌生人上来就打,我真是不放心。”
可齐晦却有些心疼,从舞娘到念珍,湘湘处处小心得让齐晦都觉得不可思议,世峰知道她的一些决定后,也直言湘湘心思细腻,可齐晦却发现湘湘如今草木皆兵,对什么都敏感而小心,他怕她太辛苦。
好在该撒娇时撒娇,发脾气时也很能折腾,才让他稍稍安心些,而这会子刚说完严肃的话,立刻就凶巴巴地说:“下次打架,记得换衣裳,不是我小气,是来不及给你做新的,你见那些官员大臣们,难道传得破破烂烂去?府里那些针线上的丫鬟,很辛苦了。”
齐晦笑悠悠地张开怀抱,想要湘湘过来抱一抱,湘湘明明满面笑容,却故意做得不耐烦似的,刚扭扭捏捏走过来,外头曦娘在问:“你们俩啊,就把我撂在外头了吗?”
湘湘赶紧跑出来,见姐姐拿古怪的眼神打量她,更凑上来轻声问:“坏了好事了?你们也忒热烈了,大白天也要亲热亲热吗?”
“哪儿有的事。”湘湘羞得脸红,而齐晦跟出来,毫不顾忌地在曦娘面前系着衣带,一副事后穿衣裳的架势,曦娘捂嘴大笑,齐晦还不知是为什么,湘湘气得踹了他一脚,“赶紧出门去吧。”
曦娘则嚷嚷着,她做大姑子的要收拾弟妹了,不许湘湘虐待齐晦,一家子乐乐呵呵的,有她在时时刻刻都有笑声。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已经是除夕,这一日湘湘不得不穿戴华丽的衣衫,随齐晦进宫赴宴,曦娘为她梳头涂胭脂,比平日要浓艳一些,湘湘觉得这样子眼眉之间果然更有几分气势,便欣然接受了。
可怜曦娘一个人在府里等他们,湘湘说交子前他们一定回来陪姐姐守岁,便坐上华丽的马车,往皇宫而去。
深宫之中,宋静姝亦在镜子前梳头上妆,身后一排排华丽的礼服罗列着,宫女们请她选一件喜欢的,此刻外头有人来,以为又是来催时辰的,静姝正不耐烦,却是听见说:“皇上来了,圣驾就快到长寿宫门前。”
静姝一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如今她已经能稳稳当当地走路,只有宫女们知道,她没日没夜地练习,似乎久违了除夕夜宴上,能端庄地走进大殿。
众人到门前,皇帝已换了吉服来,只是这个时辰来,谁也没想到为什么,皇帝到门前却说:“朕来迎太妃,共同赴宴。”
静姝有些受宠若惊,但转念一想,必然也是宫廷礼仪,又不觉得什么了。而皇帝则吩咐左右,你们退下,朕有几句话要对太妃娘娘说。
宫女太监陆续离开,静姝身上还只是单单一身常衣,皇帝见屋子里架了那么多礼服,知道她还没挑选,便选了一身褐红的说:“这件好。”
“是。”静姝已无方才人前的模样,瞬间在皇帝面前变得谨小慎微。
“对了,朕是来问你。”皇帝看样子,不像是来折腾宋静姝的,正经问,“你们舞娘之中,哪些人是被买来的?哪些人是捡来的,你自己还有湘湘,都是怎么来的?”
静姝不知道问这个做什么,只是奇怪地看着皇帝。
☆、179木牌
姐妹之间是捡来的还是买来的,在她们本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大家都是一样苦命的人,但如今宋静姝学会事事留个心眼儿,更特别是皇帝的事,突然跑来问这个,必然背后另有什么目的,见皇帝眼神中浮起几分不耐烦,更加觉得,他是在问什么重要的事。
皇帝也算聪明,道:“你叫宋静姝,有名有姓,家里是姓宋的?”
静姝不得不点了点头,脑中飞速想着这其中的差别能带来什么不一样的结果,刚想撒谎试探皇帝,可其他舞娘们如今也伺候着皇帝,万一大家说的话对不上,真真假假的,皇帝就该收拾她了。唯有应道:“妾身是被买来的,来时有名有姓,湘湘她是捡来的,不过大部分人都是买来的,皇上问这个……做什么?”
皇帝竟是眼前一亮,问静姝:“湘湘真的是捡来的,那她身上有没有什么信物?你们不是从小形影不离,你有没有见过她拿什么东西?”皇帝脑中迅速出现了湘湘的身形,一时脸上竟带了微笑,忽然想起那天湘湘说静姝给了她一个包袱,忙问,“你不是把湘湘的东西还给她了,那里头都有些什么?”
静姝应道:“就是些衣裳,我们进宫前很穷,根本没有值钱的东西。”可是说着话,她已经想到了那块木牌,不知道皇帝说的信物是做什么用的,可湘湘那个东西,好像就是襁褓里带着的。但都是很久远的记忆,而对静姝来说,那一直只是她们姐妹情谊的象征,所以她才会带进宫里。
“实在可惜了,倘若庞峻要找的东西在她身上就好了。”皇帝搓着手,不知是冷还是激动,喃喃自语着。
“皇上是替宰相大人问的?”静姝没忍住,开口问了。若是平日她多嘴,会被皇帝狠狠瞪一眼,甚至捏着下巴斥骂,她这会儿心里正慌,没想到皇帝却说,“庞峻来找朕,说他年轻时风流惹下的债,落了一个女儿在民间,十几年查下来,据说是做了舞娘,他就差挨个儿去找了。湘湘既然是被捡来的,指不定就有希望,你看她那么高贵端庄,兴许就是骨子里流着宰相府的血脉。哪里像你,扶不上墙的。”
皇帝说着,又鄙夷地打量了静姝,已经不是进门时的温和,烦躁地说:“赶紧把衣裳穿好,该去大殿了。”
静姝答应着,等皇帝到外头去等,宫女们涌来为她穿上层层叠叠的礼服,她天生丽质,白皙的肌肤能驾驭一切眼色,便是黯淡老沉的褐红,也能穿出一番韵味。施施然被簇拥着走出殿阁,皇帝回眸看一眼,眼中的光亮稍纵即逝,他总是为宋静姝的美丽惊艳,可也总是在下一瞬,就想到她肮脏的身体。
而静姝此刻却无心去看皇帝用什么样的目光看她,甚至无心去在乎自己穿戴了什么,她满心都在想那块木牌,她记得是收在自己包袱里了,若那个东西就是宰相在找的信物,湘湘就要变成宰相的女儿吗?变成了宰相的女儿,将来会怎么样?
轿子一路往明德殿来,皇后早就等候了,待三人一同入席,娇小的皇后看着就像是他们的孩子一般,不知为何,所有人都觉得,皇帝和静太妃看起来,才真正像一对,虽然谁都知道皇帝把年轻貌美的太妃养在后宫是为了什么,可没想到,太妃能行走后跟在皇帝身边,竟会如此般配。
这一幕湘湘也看在眼里,静姝还是那么美艳,她从小眉宇间就有傲气,此刻款款走上凤座,举手投足又何尝不如自己,她们本来就是一样的,学舞之人,想要仪态周正,最最容易。
宴席不外乎歌舞升平,并没有什么稀奇之处,只是今日是除夕,有一些额外的礼仪,酒席过半夜渐深,太监来奏请吉时,便有皇后和太妃领着一众皇族女眷退席,去供奉列祖列宗的殿阁拈香行礼。
湘湘算是朔亲王府的人,纵然不被承认王妃的身份,也被邀请同往,她从容地跟在其他王妃郡主的身后,因是庄重肃穆的事,谁也没开口说什么,几十号人乌泱泱地来,一路上静寂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