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如此,是以我越发不明白”,孟婉苦恼,“千年前的男女与现今男女好似也不相同,汉唐盛世,风气开化,换到今日是想象不出的,然那也都是盛世,是后人传颂的明君治理,若是不对,岂非他们也大错了?说来咱们女子也不是一开始便是如现在的……”又思索了起来。
“你想想咱们看的那些书有多少是男人写的,又有多少是因为男人得以普及流传下来的,也就不难理解为何这世道对女子严苛的多了”,方氏在书架前翻检,说的慢条斯理。
“确是如此!”孟婉恍悟,仔细想想多时的疑惑可不多是缘于此,“我前就想着,书史也不能尽信,如今看来给妇人写的书就更不能多信了,舅母,您是怎么想到了?”
方氏噗嗤一笑,“是我娘亲告诉我的,我娘说是外婆告诉她的,她们不过是普通的妇人,读过列女传、女论语而已,却都知道这样的道理,便能明白何以世道对女子越发严苛”
孟婉还在品咂舅母的话,方氏已经拿下了一本书,“只这话你却不能对他人言,你说半句,吐沫星子能淹死你,你说一句,便能让你万劫不复”
“舅母,我晓得”,孟婉点头,方氏看她却似有不服之色,便又道“我听闻你每日清晨都要去打拳,有一套叫太极拳?”
“正是,是爹教我的”,孟婉还比划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舅母是要说以柔克刚?”
这孩子聪慧是聪慧,就是好奇心重,也倔了些,“姐夫是军中号称十万平天下的行家,你定然也知道两军对阵,实力悬殊,弱的一方想赢,硬碰硬是不行的,那边要想巧法儿,四两拨千斤,余者也是这个道理”
孟婉放下手中的笔,凝神思索。又发觉舅母讲的与师傅们都不同,却另有一番道理。
回到家里,不两天母亲就给她派了一个活计,每日傍晚时分,在她自己院子里,捡树叶。看着满院子散落的有方有圆、有长有短、大大小小不一样的树叶,孟婉嘟起了嘴,舅母真不够意思,给她告黑状。把几个篮子放身边,孟婉瞅瞅院里只有翠儿、玲子方蹲下去,一样的叶子放到一个篮子里,捡着捡着,回头踢篮子两脚,嘟着嘴再蹲下去捡。
除了府里和外婆家,别处也不让她去了,母亲说是要磨磨自己性子。捡了两个柳树叶丢进去,都捡了半个月了,孟婉从气愤已经变成了无奈。
院门处,孟玉氏看着女儿摇了摇头,抚着肚子回去了。
又捡了半个月,某一日孟婉还在和新一批的树叶斗争的时候,玲子跑进来,“夫人生了,生了,是个小少爷”,孟婉猛地起身,高兴地碰倒了两个装了半框的篮子。
作者有话要说:
☆、惊闻
“金冠,珠翟五个,珠牡丹开头两个……”
郑英娘案上放着两幅衣冠定画,还摊开着周汉等朝礼书,下面的妇人一一念过并近前介绍。
“下一套”,郑英娘看完一套衣冠图又另人换下一副,他们义军本就是打着驱逐蛮夷、恢复夏族的旗号起兵,若称帝定国,服饰务必是要改回夏族传统衣饰,然夏族盛世也有个几代,却都有了年头,到今时今日也要有所更改,尤其是冠服礼服。平日都是由礼部先议定,她再一套一套核定,最后由她丈夫总的拍板。还有男子服饰,她的丈夫意见颇多,都是改了又改,定了又定。
“王妃”,周嫂进门,脸色努力保持平静。
“前者先定下,后者你放这里,我再看看,退下吧”,郑英娘打发人出去,身边的侍女们也躬身退下。
“王妃,已定下了,三家皆是诛全族”
郑英娘手抖了两下,用力攥了两下拳头,“何以突然顶罪了?”
“老奴打听了,是左家叛将几人挟兵犯境,俞将军命人劝降未果”
“去让人看着些少夫人,别做傻事,她和她姐姐若让人收尸,别拦着,你还有话?”
“回王妃,是前些时日弹劾诚少爷骄侈觖望、纵容属下强抢民女、卖官盈钱的那位按察使他今日又上了一表,不知所奏为何,只知王爷看后大怒……”周嫂斟酌着说辞,不敢抬头看王妃脸色。
郑英娘脸唰的白了,“立刻派人去东府,让少夫人和东府大郎绝不许出府,你亲自去,王爷现在何处?”
“还在前院”,没有说完,外面已经传来楚嫂焦急的声音“王妃,奴婢有要事禀奏”,匆匆进门,“王妃,王爷命人备了去洪城的大船,已出府了”
“快去备马车,周嫂你去东府按我说的办”,郑英娘便吩咐便往外走,一定是出了大事,他们叔侄一样的脾气,若对起来,如何是好。匆匆出了西门,直奔营中渡头,可到时还是晚了一步,“去传张芳义”,郑英娘只得甩袖回去,心中越发明白走的这般匆忙,定是让他怒极之事。
“你说什么?”饶是郑英娘心中再有准备,听到侄子被弹劾的是暗通余部、心怀异心时,还是无比震惊的,厉声道“如此诛心之事,怎可胡言!”
“老臣万万不敢胡言呐,按察使所奏每条皆有证据,老臣想为大都督辩解都找不出话”,张芳义立刻起身侍立,脸带无奈。
“荒唐,荒唐,荒唐至极!”郑英娘气的拍了桌案,连道三声荒唐,只觉胸中怒气不断翻滚。
张芳义不敢再言,这事他根本不敢插话,他们外臣也没有插话的权利。
郑英娘摆手示意他退下,扶额止不住额头突突的疼,胃也疼。
“王妃,刚报了酉初三刻”,楚嫂轻声的提醒呆坐了一下午的郑英娘,郑英娘这才回神,“孩子们要来了吗?预备着摆饭吧,不曾听到二姑娘哭闹,你去看看”
“王妃,二姑娘哭了两回,换了两次尿布,这会儿正吃奶”
“噢,我竟不曾听见,那别去了”,院子里已经传来了二郎、三郎、四郎兄弟携伴而来的声音,一个个进门行礼叫“母亲安好”,无忧的笑着,大郎、大姑娘随后也来了,郑英娘如往常般带着他们吃饭,几次提筷,却是一个米粒也吃不下去,连最小的四郎都发现了不对,吃的更轻了。
“你们父亲又有军务外出了,你们在家可不许调皮”,郑英娘放下碗说道。
几个孩子都放下碗称是,原来如此,父亲又去打仗了,母亲应该是担忧,便又如常的吃了起来。侯端最大,敏感的觉察到应该是出了事,等着吃完饭,兄弟姐妹们一起又玩闹闲话了会散去,独他留下。
郑英娘想了想,没有瞒着他,侯端听得瞪大了眼睛,“堂哥他安会如此?!”他自小听到的自来都是堂哥如何英武克敌、如何又拿下一城池的事迹,他的心里甚至是羡慕和崇拜的,他怎么可能通敌有异心,“何人所奏?有何证据?”脸上已带了怒气。
“按察使是职责所在,证据已经呈给你父亲,我不知具体,你父亲很生气”,郑英娘看着儿子慢慢从愤怒到不可置信再到失望最后不再说话,“这事儿你先知道就罢了”
“儿子知道,母亲您早些休息,儿子告退”,侯端始终无法接受,微低着头走了。
钟声变换,府里、城里陆陆续续的掌起灯,东府的正房呜咽的哭声还不曾停。
……………………………………………………………………………………………………
“三弟,三弟”,孟婉姐弟两个逗着刚满月的弟弟,小娃娃却不给面子的没有甚反应,两人依旧热情不减,直到被赶去上学堂。
孟婉走在路上的时候才听得左家人被斩的消息,连声问翠儿“冬梅和连娘都死了吗?”,翠儿点头,声音微颤“街上的人都说三家人都斩了,左家人已经有人收了尸首,另两家还没人收,姑娘,您可不能想别的”
“我还能想什么……走吧”,压抑着咬着唇,孟婉隔绝在小小的轿子中。有时候有些人治愈中二病只需一瞬间。
院子里的叶子换了一批又一批,只捡叶子的姑娘却再没发过脾气,篮子里的叶子摆的堆堆叠叠的整齐,昏黄的夕阳下,孟玉氏和方氏对视一眼,她们终于可以放点心了。父母长辈可以纵容原谅你的倔强不肯屈服,但外人不会,这个世道也不会。
等侯破军亲自押着侄子回来的时候,金州城的人也多听得了传闻,都觉得挺不可思议的,但也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荣德堂外仆妇们都远远的站着,听不清里面的声音,只有偶尔几声高的清晰些,他们也不敢听,赶紧低头。
“强抢民女、卖官、骄横、醉酒,样样都没冤屈了他,从这次回去便是如此,堪堪几个月人就变成那副德行,那还是我侄子吗”,侯破军越说越气,声音陡高,“他推了封赏,我还当他是顾大局、有气度,他就这气度?”来回溜达着骂,“他是立了大功,可谁也没闲着,我欲留给他什么,他怎么就不想想”
“都是他不对,他那好胜的脾气,你不是比我清楚”,郑英娘尽力柔和些的劝着,“他就是一时没想开,我也不曾察觉,否则劝他两句他也能听进去的”
“劝言没见听进去,谗言倒是听进去了,你没看看他那帮子心腹骄纵成甚样子,以前别人都不敢说话,你我听着的全是说他如何好如何能耐的,你是没见,见了也得被气死”,侯破军坐下又起来,“这些也就罢了,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姓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