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才醒的秋曳澜,神情有些懵懂的偏了头,想了一会才想起来,委屈的扁了嘴,“不是说不告诉我?”
“要留到现在说,哪能当时就叫你知道?”崇亨帝笑的得意又温柔,男子修长白皙的手指为她挽起几缕被夜风吹散的发丝,在骨节分明的指间缠绵的绕着了一圈又一圈,他谆谆善诱似的问,“咱们头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风大雪大的腊月里!”与去年同样的回答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崇亨帝怜爱的低头吻了吻妻子的腮,轻叹:“是啊!风大雪大但你看,现在像不像那个季节?”
春夜明媚的月色皎洁若梨花,庭中盛开的梨林犹月华花月交相辉映,从殿窗里望出去,满地清辉犹如满地霜雪,枝头雪白到艳丽欲滴的梨花,如何不似当年的玉树琼枝飞雪时?!
“我当然记得咱们初次相识是雪天,可是每每回想起你当时伤痕累累的模样,又知道你当时才从帝子山的雪崩里逃出生天,我就不喜欢雪天。”
男子清朗的嗓音里有着淡淡的懊恼与浓浓的怜惜,“所以若要纪念咱们的相识,我宁可选择三月梨花开的时候。”
“惟愿我妻,年年只记此春夜月下梨花开,似霜似雪都好,终究温柔闲适,不必添衣,趿屐起身,便可玩赏;再不受凛冽风雪摧折,拟玉树琼枝作梨花!”
世人以梨花拟雪,固然生动。可冰天雪地里的美,不是狐裘暖炉围绕,又何来心情欣赏?
而且冰为枝雪为花固然傲岸清高,终究欠了真正的梨花那份甜美温柔,更在春晖普照之后,注定消融而去,一切成空。
所以他为妻子选择真正梨花盛开的季节,这是风轻且软、月清而皎的时候,是花开似梦、夜色亦温暖的时候她不必穿戴齐整、不必担心寒冷、不必回忆起二十年前狼狈屈辱、不必被勾起那些落魄时的心情……她什么都不必操心不必预备,只需要,从榻上下来,走到窗棂前,来看,就可以了。
这一天明月如梨开,这一庭梨开如明月。
是他为她默默预备的美景,吝啬于公布,吝啬与人说,甚至吝啬提前的通知,只在夜半无人的私语时,邀她共沉醉。
这一天明月如梨开,这一庭梨开如明月。
也是他对她的承诺我知道你过往经历了难以言说的风与霜,也知道一起走来的岁月里的种种忧伤但从今以后,我愿以娇柔的梨花代替冰与雪,让你的生命中,只有春夜明媚月色下的梨花蔚然似雪,纷纷皑皑里,满满都是温柔的欢喜与结实的期待。
却忘记那些年中凛冽如刀的寒与冷,于我的臂弯我的怀抱里,停泊你此生的信任与年华!
如诗如梦的月下,秋曳澜转过头,仰望着身后男子在月色里美好如画卷的眉眼,嫣然勾唇:“梨花洁白朴素,你用它来承诺我,那么我也用最朴素的话回答你”
带着千年之前特有的古拙朴素的那句话、承载深沉寄予厚重的那句话,像春暖花自开、像秋来花自果,自然到浑然天成的道来,“此生,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确实人世间最深刻最激烈的情感,也终究有一日会淡却会被雨打风吹去。
但正如庭前梨花谢了又会再开一样,
若爱已生根发芽,
何惧风雨的莫测、何惧四季的变迁?
冬之寒、春的暖、夏之炎,这种种的磨砺与酝酿,终究不过让它在秋日结出甘美可口的果实,在来年开出更加绚烂的芳菲!
所以我以我记忆中最深刻最温暖的句子,与你为誓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全书完。
番外卷 秋静澜
寅中,深蓝色的天幕上,颗颗星子琳琅。
虽然地处南方,但十二月的晚上,依旧呵气成雾。
风从海上吹来,冷而凛冽。
秋静澜只穿一身夹衣,提着刀走向了演武厅。
卯末辰初,全身湿漉漉得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他踏入饭厅。
半刻后,用毕早饭,回房梳洗更衣,带上书童阮毅前往西席所在的精舍,开始今日的学业。
午时三刻,上午的课程结束,西席用过饭后会午睡。而秋静澜则带着阮毅回屋,将西席上午布置的功课做完,再练一会字。估计西席已经起身,他再前往受教。
申时半,这一天的学业结束。
告别西席后,先用饭,再回屋做功课。
功课一般要到戌时三刻才能做完。
有那么一刻的时间可以梳洗、喝茶,缓解一下。
亥时初,练一趟刀,然后是看阮毅拿过来的账本、记录等,且要写下对每一笔账、每一件事的看法与处置意见。同时与这些事情最终的处理结果进行对比,并反思。
子时之后,才是他最常安置的时辰。
“公子真是辛苦!”打小伺候他的丫鬟春染、夏染、秋染、冬染四个,每个都不止一次说过这样的话。
但只有秋静澜自己心里清楚,他其实没觉得辛苦。
因为比辛苦更折腾他的,是焦灼。
尤其每隔两个月,任子雍准许他听一次来自京中的禀告时:“怎么样?”
“郡主还好,王妃娘娘又着人出府抓药了,小的设法看过药方,像是治风寒的。”
“风寒?母妃足不出户,怎么会得风寒?”
“想是在院子里走了走,咱们的人怕被发现,不敢进府,所以不知道?”
“母妃又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就在院子里走动,若觉得冷会不及时添衣?”
“会不会是王妃娘娘一时大意?”
“这怎么可能?母妃向来最是仔细……你把之前母妃当嫁妆的单子给我看看!”
“是!”
“果然……大毛衣服当了这么多,难道说……”
“不管什么缘故,在公子有合适的理由进京前,那边发生什么都跟您没有关系!”不知道什么时候,任子雍大步走入,淡淡的道,“还请公子冷静一点,莫要叫廉太妃的牺牲,白白耗费!”
他垂目,片刻后抬眼:“送件大毛衣服也不行?”
“送根针也不行!”任子雍斩钉截铁,“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若我非要送呢?”
“那属下只能先下手为强,派人先一步送王妃与郡主,去往地下与太妃娘娘还有王爷团聚!”任子雍冷漠的说道,“免得公子一时冲动,断送秋家最后一点嫡系血脉,让属下他日到了地下也无法对太妃娘娘交代!”
秋静澜凝视他良久,最后一言不发的走了开去他知道,自己虽然是“天涯”名义上的主人,是任子雍口口声声尊敬的少主。
实际上,“天涯”真正做主的,是任子雍。
他反抗不了这位任先生。
至少目前,他反抗不了。
哪怕任子雍在这件事后不久,就诈死脱身,离开了“天涯”,但秋静澜仍旧不敢贸然接触远在京中的母妃与妹妹。
皆因他走前,再次强调:“王妃与郡主的性命,皆在公子一念之间!还望公子妥善抉择,莫要留下终身遗憾!”
多想……多想快点长大?
不知道是第几次仰望天幕似乎很久很久了,从他被任子雍送到南方以来,每一个春夏秋冬的星空、每一个寒暑雨雪的夜晚,他都亲眼见证。
星空下一次次的拔刀,寒窗内一声声的苦读。
他的汗水流淌过四季流淌过光阴,以最虔诚与最无畏惧的心情汲取着各样课业。
但愈是恨不得插翅飞去那座熟悉的王府,似乎日子过得就愈慢。
按照任子雍的计划,十四岁上后,他开始结束纯粹的苦读与苦修,渐渐抛头露面,为以后的身份做掩护。
仗着挥金如土与传自父母的俊秀,没花什么力气,他就在这座城里出了名。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他这年纪的圈子,招摇人前的风光不外如是。
任子雍不反对他厮混于那些秦楼楚馆:“只要公子不是当真沉迷进去,偶尔放松一下也没什么。”
这个出身于德宗废太子最重要却英年早逝的谋士的膝下,被廉太妃托孤的心腹,当然不会因为这么简单的原因放他去跟花魁们卿卿我我,“往后公子到了京里,类似的场合少不得要常常出入,毕竟阮老将军目前的状况,已经无法为您铺路,您只能靠自己去经营,风花雪月里的手段,多学一些总是没错的!”
说到底还是要他学东西但任子雍的安排也确实有用,到了上京的那年后,他设法见到了京中最著名的两大花魁,只略施小计,就让受惯殷勤的花深深与蓬莱月都对他另眼看待,倾力相助。
由此他搭上了景川侯与茂德长公主最宠爱的幼子凌醉。
选择凌醉是有原因的,作为顶着阮家流落在外的私生子这个身份回归京中的前西河王世子,秋曳澜背负着血海深仇,却又不可打草惊蛇。这注定他需要在朝堂上混得风生水起以积累报仇的资本,却也不能过于野心外露,引起谷氏、况家注意,为策万全先干掉他。
凌醉是典型的纨绔子弟,但品行并非一无是处,是值得结交的人。
重点是他的父母,在宗室、在朝堂都有一席之地,而且都是中立党成员。
在二后之争,太后党与皇后党都争相拉拢中立党的情况下,跟凌醉结交上后,除非有证据,否则太后党的人绝不会故意为难一个中立党重要成员之子的朋友。
这对秋静澜来说,非常重要。
毕竟他明面上的身份阮氏嗣子,与太后党渊源极深。
而凌醉的身份与生长环境,也决定了他虽然不曾入仕,但在京中的能力,却绝对不小。这些正是初涉京中的秋静澜所急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