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能与宋昀结作夫妻,以宋昀的温雅恭顺以及宗室子弟的身份,十一与宋氏王朝的关系只会越来越紧密,心存他念的可能也便小许多。
她不去看十一冰冷桀傲的面容,转头问向楚帝,“皇上,你看……”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指婚的若是皇上,不论为人女或为人臣,更不该有所违拗。
十一性子既烈且犟,虽与云皇后有所芥蒂,对楚帝却很孝顺。若楚帝金口玉言当众定下此事,便为养父身体着想,十一一时也难以回绝。
楚帝自然看得出十一并不乐意。
可她中意的宋与询不能复生,从小玩耍打闹到大的冤家宋与泓也娶了妻,由她拖宕下去,指不定还真会孤单一世。
忽又想起她那红颜薄命早逝的姑姑柳皇后,楚帝一时心如刀绞,顿觉由她这般任性下去着实不是件好事。
他冲云皇后一点头,正待说话时,宋昀忽起身离席,向上行礼。
众人皆是一怔。
若此时便行礼谢恩,未免太早了些。
楚帝本已决定要给二人指婚,忽见宋昀离席,不由先顿了口,转而笑问:“昀儿,你自己怎么看?”
宋昀到宫中的时间虽短,性情容貌却与宋与询极像,且为人谦和温文,早让帝后心生亲近。他时常侍于云皇后身侧,小隐园之事那晚更敢半夜惊动病中的楚帝,便可见得他在帝后心中的份量。
但见宋昀躬身行了一礼,才从容道:“臣宋昀,谢皇上、皇后娘娘厚爱!只是臣尚年少,且入京未久,京中人事多不熟识,且寡母犹在绍城。她含辛茹苦教养臣长大,婚姻大事,臣也想听一听母亲看法。故而臣暂时不想议亲。”
楚帝不觉眯了眯眼,“你的意思,即便议亲的对象是朝颜郡主,暂时也不想考虑?”
宋昀再优秀,到底是宗室疏属,便是一步登天成了晋王世子,不能和宋与询、宋与泓这等生长于皇室的皇子皇侄相比。以他目前的根基,若能娶到朝颜郡主这等才貌双全的尊贵女子,于未来自然大有助益。
但宋昀偏偏明白无误地答道:“臣未征询寡母意见,不想考虑婚姻之事!”
楚帝再未料到他拒绝得如此明朗痛快。
原想着郡主不同意,宋昀还能以一腔柔情相待,久而久之或可夫妻和顺。如今神女无意,襄王亦无心,强自撮合也便毫无意义。
十一却暗自松了口气,向宋与泓递了个眼色,已提起酒壶来自行斟着,散漫笑道:“父皇,我与世子结交已久,这臭脾气旁人不知,他可瞧得明明白白!早说了别给人家添堵了,偏出还为难人家!”
她颊上红晕微微,难得那样含娇带媚,虽是嗔怪,却带了些女儿家的撒娇意味,叫人发作不得。
宋与泓忙也拉过尹如薇,离席为楚帝祝寿,笑道:“儿臣虽比昀弟年长两三岁,论起至纯至孝,却远远不及!儿臣在此先跟父皇、母后请罪,日后必定多多留意政务,多多孝顺二圣,再不令二圣烦心!”
楚帝很满意,抚着他肩道:“你只要有这个心也便够了!朕岂不知朝中政务繁冗,处理不易?若能学得将政事处理得井井有条,便是最大的孝顺!”
云皇后瞧着一脸温驯跟在宋与泓身后的尹如薇,低眸饮尽杯中美酒,再也没有说话。
被这样一打岔,为十一议亲的事遂被搁置下来,再也无人提起。
宋昀出宫回晋王府时天已傍晚。
于天赐一直在车驾旁候着,宫中之事早已听说。
他有些忐忑地问:“世子,你回绝了朝颜郡主的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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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见!
☆、宴女大当嫁(四)+太子番外:愿彼岸花开
宋昀立于风中拂着袍袖,仿若要将衣衫沾染的浮华与喧嚣尽数掸去,良久才低低应道:“嗯。”
于天赐问:“你……你不是一心想娶朝颜郡主吗?记得你连到手的荣华富贵都不想要,只想和她守在一处。”
宋昀理着袖子上的褶皱,凝视袖边的五色金线精绣的蟒纹,忽浅淡一笑,“先生,你觉得可能吗?项”
于天赐早已将此事在心头权衡许久,闻言立刻道:“纵然可能,暂时推却也是好事。无他,施相需要你这样的态度。瘙”
他的声音低了低,“听闻施相和朝颜郡主仇怨结得颇深,若你娶了朝颜郡主,施相焉能放心?何况济王旧情未了,心怀嫉妒,难免诸多排斥,都对世子未来发展不利。”
宋昀举步上了车,才冲于天赐一扬唇角,“有道理。”
于天赐一怔,“公子难道不是这么想的?”
“先生怎么想的,我便是怎么想的。”宋昀浅笑,安谧的眉眼不见丝毫锋芒,“你怎么想的,便怎么告诉施相吧!”
既然改变不了棋子的本质,那么,他只能努力做一个别人眼中的好棋子。
人人都是棋子,人人都是棋手。
关键是,下一步,怎么走。
作为棋子该怎么走,作为棋手又该怎么走。
—————————走下去,便是路————————
旦日下起了雪,且纷纷扬扬下了两三日。
宫中礼节繁琐,宋昀到大年初三傍晚才有机会再去琼华园。
齐小观正在前面跟凤卫一群兄弟赌酒掷骰子,吆五喝六声不绝于耳;他师兄路过素不茹酒,将各处巡查一遍,方走过来袖着手看他们玩耍。
见宋昀过来,他笑道:“世子来得正好。郡主正在那边梅树下饮酒,只怕快要醉了,偏又不许咱们过去打扰。世子来了,正好帮助咱们劝着些。”
宋昀忙应了,走到缀琼轩时,早见狸花猫不胜亲热地纵下阶来相迎,尖尖的脚爪儿抱着他靴子向上探着脑袋。
“迎的是我,还是小彩?”
宋昀微微地笑,拍了拍狸花猫脑袋,才将缩在自己胸前取暖的三花猫放了下来。
剧儿等侍女忙上前奉茶时,宋昀已笑道:“大过年的,你们不用忙了,玩自己的去罢!我找你们郡主说几句话就走了!”
剧儿笑道:“世子多待一会儿吧,正好陪咱们郡主说说话。便是花花,也盼着小彩多待一阵子呢!”
宋昀点头,沿着回廊走到那边月洞窗外,正见那边积着白雪的红梅和翠竹。
梅下,十一倚着张软榻半躺半卧,果然正在饮酒,脚边甚至已放了两个空空的小酒坛子。她一身素白如雪的裘衣,连鬓间都簪了一朵小小的白梅花。
听得这边踩雪而来的脚步声,十一支起身,醉里迷离的双眼只向他一张,便失声唤道:“询哥哥!”
嗓音里竟压抑着近乎惨痛的哽咽。
宋昀顿了顿,旋即唇角浅浅一勾,“郡主,我是宋昀。”
“宋昀、宋昀……阿昀……”
十一念了两遍,才回过神来,定睛再瞧他一眼,苦笑道:“嗯,是阿昀来了……我总想着也许是他回来了。其实也只是醉后这么想想罢。我知道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无力地跌回软榻,手腕撞到梅枝上,顿有落瓣纷纷,随着积雪簌簌跌落。
宋昀略一沉吟,便明白过来。
“今日……是宁献太子生辰?怪不得皇后眼圈通红。我原还以为是为皇上病情着急。”
楚帝除夕之日一时高兴多饮了几杯,回宫后便又病了。虽说大正月里的传医煎药什么的不大吉利,但楚帝这两年吃药的时候比不吃药的时候还多,便也顾不了许多。
十一叹道:“父皇的病也愁人。若询哥哥还在,父皇开怀些,也不至于身体差成这样。”
宋昀凝视着她鬓间的白梅花,低低道:“郡主,节哀。”
十一懒懒地掷开手中空了的小酒坛,说道:“嗯,伤心得久了,其实也不觉得怎么难过。就是想再见见他而已。就是想我醉后他能不能过来看我一眼而已。”
宋昀道:“宁献太子满心都是郡主,若知郡主雪地相候,不知自己珍重,想必也会泉下不安。”
十一便笑了笑,“韩天遥也说,我醉眠酒乡,询哥哥会泉下不安。可我想着,他若不安,便该在醉里梦里多看我几眼。可往日醉里梦里还能看到他,为何近月他连我梦里也不来了?”
她还在笑着,面色却越发冰雪一般的莹白,眼睫如沾了露珠般湿.润了。
她站起身,倚着老梅站着,茫然四顾,忽高声叫喊道:“询哥哥!询哥哥!宋与询!你出来!你出来!你……你若再不回来,我就嫁给旁人了!我真的嫁给旁人了!宋与询——”
梅枝振动,雪地落梅翻滚,胭脂红似谁心头之血,殷殷夺目。
———————————宋与询番外:愿,彼岸花开——————————————
黄泉路,奈何桥,彼岸花开红似火。
迥异于人间的另一个世界,艳美夺目的红,是三生石畔最明艳的风景。有秀逸男子素衣翩然,倚石而坐,看着奈何桥上人来人往,将青石板的路边磨得光可鉴人,成就另一道奇异的风景。
“千里姻缘一线牵,人间夫妻愿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老船夫唱着歌谣,不紧不忙地收着渔网。
忘川河的水很清,萦着淡淡的雾气,哗啦啦的水声清脆悦耳。网上来的鱼儿极多,俱是通身血红,宛若河边盛开的彼岸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