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天遥目光从她氤氲了羞怒红晕的俏美面庞扫过,没有说话。
眼前依然是五年前那个清美出尘的女子,柳眉秀目,楚楚有致,却再寻不回当年怦然心动的感觉。
若说这是变心,他只能承认他是变心了。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心心念念里,只余了那个在生死一线间将他救起的凉薄女子,——还好,现在待他并不凉薄,甚至胜过了和她一起长大的宋与泓,以及眉眼与宁献太子相像的宋昀。
觉出韩天遥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聂听岚有几分焦急,“天遥,你向来是个聪明人,当知晓你如今在朝中最大的助力,正是济王。可我怎的听说,你还是毫无顾忌,和朝颜郡主越走越近?”
韩天遥啜茶,“那又怎样?”
聂听岚蹙起眉来,“你……你为何不否认?”
韩天遥反问:“男未婚,女未嫁,且门当户对,志趣相投,我为何要否认?”
“你不怕济王……”
“济王已有妻室,我不认为他一定会干涉我和郡主。便是他想干涉,也未必干涉得了。他是我的助力,我同样也会是他的助力。合则两利,分则两害,济王殿下也是聪明人。”
他答得迅捷铿锵,毫不迟疑,竟让聂听岚一时失神。
好一会儿,她才道:“天遥,我听闻你真正和朝颜郡主熟识,也才是近来的事。你必定不晓得济王和郡主纠葛之深。或许郡主最心仪的人是宁献太子,但这么多年来,与郡主吵架最多也最投契的人,始终是济王。郡主回来后跟他表现得有所生疏,不过是不想济王妃猜疑,进而引起皇后不快而已。郡主忽然和你走得亲近,我原以为只是为了做给皇后看看!”
她定定地看着韩天遥,冀望着他能承认,承认和朝颜郡主的亲近只是一场做给外人看的戏码。
韩天遥静默片刻,缓缓道:“听岚,时辰不早了,我命人送你回去?”
这话无疑是在逐客。
聂听岚顿时面色苍白,顿了片刻,也只得魂不守舍地站起了身。
韩天遥显然不愿意回答她的话,而她的确也没有立场要求他回答。
这时,韩天遥又道:“听岚。”
聂听岚回眸。
却见韩天遥面色转柔,向她轻轻一笑,“听闻那日小隐园之变,正是你暗助郡主,她才能以施家人为质,逼.迫施铭远让步。我代她谢你。”
“你代她谢我?”聂听岚眼底浮起泪影,却又狠狠逼回,慢慢道,“可那日我让她以我和两名庶子为质,只是因为小隐园里有你。你可以谢我,但不必代她谢我!”
她再勉强笑了笑,转身奔了出去。
韩天遥没有送,皱眉看了眼屋顶。
屋顶有极轻微的动静闪过,似有狸猫轻捷踏于瓦片,瞬间走得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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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听岚回了聂家老宅,踉跄走向她当年住过的闺房。
那些纪念了她和韩天遥往事的一切宛然呈在眼前,只是塘水结了冰,柳枝褪尽绿衣,在黑夜里垂着光秃秃的枝桠,像日复一日沉沉坠下的心境,无声间苍老枯黄。
当年浅桃深杏,烟柳如画,涟漪破春水,笑靥染春.色,韶华无限好。
如今,纵然容貌依然妍盛,如何敌得过冬夜冷冽,满怀沧桑?
推开.房门时,她仿佛看到了回廊上有侍女急急奔来,欲言又止。
以她往日的细致,原该察觉出异常。可她偏偏什么都不曾留意到,就那么满眼是泪冲进卧房,然后……
对上了施浩初那双细长如刀的锋锐眼眸。
施浩初坐于灯下,原来斯文俊雅的面容像结了冰,寒森森地盯着自己的妻子。
“浩……浩初……”
聂听岚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盯着他期期艾艾地唤他名字。
施浩初蓦地站起身,薄唇向上一扬,冷笑道:“还好,我以为你又会像那年病得神智不清时,拉着我的手,声声唤天遥!”
聂听岚手足冰凉,却很快镇静下来,走到他身畔,牵了他袖子,柔声道:“我刚刚的确是去见韩天遥了。听说边关战事紧急,这一去吉凶未卜,我记着幼时相识的情谊,才去看他一眼,也算了了一桩心愿,绝非出于私情。”
施浩初甩开她的手,负手背向着她,犹自怒意不减,“你少来哄我!这一向多少的花言巧语,嘴里跟抹了蜜似的,又将多少的女子推到我怀里!旁人赞你贤惠,我岂不知你打的是什么主意!不就是懒得伴我,找了那些女人搪塞我?今日那个歌伶,又是你巴巴地找来绊住我的吧?你才好趁机过来,和你心上人旧情复燃!”
聂听岚神色却愈发和缓,也不管他面色冰冷,伸臂将他从背后拥住,幽幽轻叹道:“浩初,悄悄你来见他,原是我不对。我知错了,我不该只顾怕你多心便刻意瞒你。但你说我想和他旧情复燃什么的,真真冤枉煞人。你既然早就来了,该知道我出去前后才一盏茶工夫,原也不过道个别罢了,何曾涉及其他?他回京已久,我总避着嫌疑,从未与他相见。不想你还是这般不信我……”
说到后来,她的嗓间已是哽咽,氤氲如雾的眼眸里清愁更浓,一低头便是一串热泪滚落在施浩初肩头。
施浩初便僵了僵,继续道:“你对他是怎样的心思,以为我不知道?只怕是他如今正迷恋云朝颜,根本懒得再理你吧?”
聂听岚笑了笑,“夫君来去花丛间,见惯那些比我年轻美丽的女子,都不曾将我弃诸脑后,何况我跟他自幼相识的情谊?只是我已嫁作施家妇,他亦顾念同僚情,故而彼此相见,必然发乎情,止乎礼,绝不会有所逾越。”
她仰面亲了亲施浩初的侧颜,声音愈发低柔缱绻,“朝颜郡主虽美,也不至于是个男人便喜欢她吧?难道我的夫婿也觉得她倾国倾城,为她将我视作粪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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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女大当嫁(二)
施浩初再耐不住,返身将她抱住,恨恨道:“那个泼妇,空长一副好皮囊,哪个男人看上她才是瞎了眼!你也少跟我装清白,便是今日不曾怎样,难道以往不曾怎样?你当时跟我时,明明已经不是处子……”
他将聂听岚重重推向床榻,聂听岚柔软了身躯尽意依随,口中却无奈般低低吟哦,“浩初,你为何这般多疑……”
屋内春.光渐浓时,屋顶已有黑影飘起,轻松越过施浩初安排的守卫,奔向韩府。
聂听岚虽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但论起对付男子的本领,实在是高明得很。
当初为得到她,施浩初的手段不谓不卑鄙,但他着实算不得多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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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天遥已回到了他所住的正院里,坐于十一住过的那间碧纱橱内,把.玩着她往日用过的映青酒壶瘙。
少了十一漫不经心的笑容,少了狸花猫上窜下跳的身影,少了不时飘出的淡淡酒香,这屋子竟似说不出的寂寥。
门窗是开着的。
韩天遥踱到窗边,宛若浓墨黢染过的黑眸仔仔细细地向外边打量片刻,方才退了回来,饮了口酒,把酒壶放到桌边,小心地剪着烛花,好让不安跳动的烛光更明亮些。
身后有很轻捷的脚步声传来,一对细巧的臂膀伸出,环住他的腰,柔软的身躯贴到了他的后背。
韩天遥刚伸手欲取映青酒壶,被那双手轻轻一抱,顿觉心头沉酣,宛若醉得快要化开一般。
他低眸看着那交握于自己腰间的素手,丢开映青酒壶,宽宽的手掌搭上,低而柔地唤道:“十一!”
十一在后吃吃地笑,“怎知是我,而不是你对手?”
韩天遥道:“刚有人在屋顶走过,那步履跟花花一模一样,便知是你。”
“于是……你在等我?”
“跟听岚出去逛一圈,原猜着也该回来了!”
他微微侧头,“你去见她了?好姐姐好妹妹在一处,正好议论我是怎样的坏人。”
十一轻笑,“你想多了!我只是先前瞧见施浩初悄悄进了聂府而已!”
韩天遥不觉皱眉,“施浩初?”
十一叹道:“聂听岚知道你明天离京,施浩初也知道。纵然郎情妾意,也该挑个合适的日子才是。”
韩天遥提起那映青酒壶,嗅了一嗅,递给身后的十一,“闻闻,是不是酿得过头了?”
十一闻得酒香,已不由放开韩天遥,也顾不得嗅,先仰脖尝了一大口。
韩天遥问:“酸吗?”
十一摇头,“极醇厚的陈酿,哪里酸了?”
韩天遥道:“不酸?怎么满屋的醋味?”
十一才知他竟是在嘲笑她吃醋。她“噗”的一笑,捏住他两边面颊往上一拧,生生让他的嘴角向上弯出笑弧来,才道:“下次开玩笑时,记得先笑一笑。绷着个脸真丑。”
“丑吗?”韩天遥随手一揉被她捏过的面庞,认真地考虑,“那么,我是得多笑。若太丑了,恐怕日后会吓到咱们的孩子。”
“孩子……”十一无语,“你想得是不是太深远了?”
“不远。”韩天遥目光深注,笑意明朗,“今年是来不及了,但快的话,明年成亲,后年肯定能抱上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