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响,覃逆露出一丝释然的表情,诚实地道:“果然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我本来想要踹掉西门吹雪的,看到你,突然觉得他还是勉强可以让人接受的。至少,他是跟着西风跑了,不是跟着女人跑了。”
陆小凤表示,他现在依然健在没有吐血身亡,绝对不是因为对方的评价不够恶毒,而是他心理承受能力比较强。
花满楼低笑出声。
司空摘星以手捶桌,幸灾乐祸地开怀大笑,可惜,没笑几声,就被覃逆下意识扫过来的眼神给噎了回去。偷祖宗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被捕快死对头堵到门里了。不过好在,覃逆并没有抓他,而是大度地表示,允许他“戴罪立功”。
本来不情不愿的司空小贼立马像打了鸡血一样激动了。他已经得到覃逆被派去万梅山庄执行“二十年潜伏任务”的消息,而且依他看来,此任务应该是遥遥无期。也就是说,此番一笔勾销后,只要他不是吃饱撑着了跑去万梅山庄作案,将从此摆脱这块捕快牛皮糖,重做逍遥贼。
山坡上开着花,嫩黄色的小野花成片成片,随着秋风点头摇曳,芬芳中带着山野青草的味道。
四个人站在山坡上,领路的却是看不见的那个。
花满楼蹲□,看着脚下的小花,他明明看不见,却又真真切切地让人感觉到他是在看,很认真地看。
“我养过很多花。”他说,“却独独从未养过它,连想都没想过养。我甚至连它们的名字都不知道。”
司空摘星伸了个懒腰,道:“它们本来就不需要养,也没有名字。”
花满楼沉默了一下,笑笑道:“确实如此。它们本不需要养,也不需要名字。它们本来便存在于这天地山野间,无须他人照拂,也无须他人青睐,已香飘万里,处处可闻。”
陆小凤弯下腰,摘了一朵放在鼻下嗅了嗅,“果然很香。”又从怀中掏出那已经枯萎发黑的彼岸花,也嗅了嗅,道:“虽然已经闻不到了,不过,如果我的记忆没错,还是这死人花味道更浓吧。”
花满楼还是笑笑,道:“确实。”
覃逆也蹲下了身,伸出素白的手指,戳了戳摇头晃脑的小花,道:“野花的香气、曼珠沙华的香气,只要是花,都有香味吧,区别也只是香味各有不同罢了。”
花满楼诧异道:“你竟也闻到了?”
覃逆站起身,点点头,道:“我闻到了。”
陆小凤不解道:“闻到了什么?”
花满楼道:“另一种花香。”
陆小凤耸起鼻子使劲嗅了一会儿,耸肩道:“好像是有,不过我对花不是太了解,闻不出是什么花。”
花满楼笑笑,对覃逆道:“我记得,你也一向对花不太了解,除了泡茶的菊花梅花。”
覃逆点点头,道:“是啊,我对花确实不太了解,但如果这世上还有一种花,它的花香能让我记忆深刻,那么就是眼下闻到的这种了。哪怕只是一小点,我也能闻得出来。”
花满楼有几分诧异。司空摘星挠挠头,道:“什么花?”
覃逆抿着嘴,陆小凤发现她一贯无波无动的表情这一刻出奇地沉重,也出奇的冷凝,这是他从未见过的覃逆,就连她身上的气息都隐隐多了几分冷煞。
“罂粟。”
“罂粟?”陆小凤思索了一下,手指摩挲着下巴,“我记得,这东西好像是制鸦片的药材吧。很值钱。”
花满楼点点头,微笑道:“确实很值钱,价比黄金。”
确实很值钱。罂粟、鸦片这种东西,无论在现代,还是在古代。
在现代,鸦片、罂粟已可以说是家喻户晓的毒物,几乎是谈罂色变。
但在古代却不是。它最初传入中国是做为观赏价值的,就如李白曾有诗云:“昔作芙蓉花,今为断肠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这里的断肠草,据说就是罂粟花。罂粟种植并不广泛,到唐朝时还作为贡品从国外进贡来,也是做为观赏用的。直到后来,才又发现了它的药用价值,宋代时,被看成治痢疾等症的良药。还有治呕逆、腹痛、咳嗽等疾病,并有养胃、调肺、便口利喉等功效。罂粟子、壳也被当成了滋补品,苏轼就有诗云:“道人劝饮鸡苏水,童子能煎莺粟汤”。
元代时,已有了鸦片,但并非中国本土所制成的,而是从征服印度等地的战争中掠夺而来。在当时还颇受欢迎。但中医已发现了罂粟的巨大副作用,名医朱震亨就说过:“其止病之功虽急,杀人如剑,宜深戒之。”可惜,听取的人却很少,几近于无。
传到明朝,中国本土才逐渐懂得了鸦片的生产、制造。但对它的副作用也还是没有深刻的认识。不过此时,鸦片的种植仍然不多,多数还是从海外输入的。作为“贡品”药材贡献给皇帝。享用的范围也很小,多在皇帝、王公贵族中,服食鸦片并不普遍。
因数量少,市面上的鸦片价格一直非常昂贵,与黄金等价并不是一句戏言。
覃逆低下头,垂下眼帘,衣袖中小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她低低地道:“这种东西,它最大的罪恶不是敛财,而是害人。”
敏锐地听出她声音中的异常,陆小凤、司空摘星都愕然看着覃逆,花满楼也微微侧了耳朵。
覃逆轻轻呼出一口气,回复了常日里的平静无波,慢慢道:“鸦片,是从罂粟的果实中提取出来的。它确实有药用的作用,安神、安眠、镇痛、止泻、止咳、忘忧。吸食鸦片后,可以产生快感、无法集中精神、产生梦幻现象。更重要的是,长期服用,会导致高度心理及生理依赖性。鸦片一旦开始上瘾,就再也停不下来,吸食它们的人,会放弃所有,家财、尊严、乃至妻儿子女父母双亲,他们可以为了一小口毒品做出你能想象中的任何一种丧心病狂的事。”
陆小凤目光凛然,花满楼脸上的笑容也淡去了。他们都是聪明人,即使不曾经过鸦片战争,不曾听闻过鸦片造成的危害,却也已从覃逆的只言片语中意识到了这种东西的可怕。
司空摘星直接瞪大了眼,惊道:“不会吧?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覃逆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多数人在吸食鸦片前都认为自己可以抵挡它带来的毒瘾,但事实上,能够做到的人,万中无一。至少,能完全凭借自己的毅力熬过毒瘾的,我从未见过,一个都没有。”
山风清凉,吹在人身上衣衫飒飒,竟格外冷寒。
花满楼轻轻道:“你见过那样的人,为吸食鸦片疯狂的人。”
覃逆点点头,道:“是。我见过,很多。女人为了一口鸦片出卖身体、抛下儿女、谋害丈夫。男人为了它跪地乞求、抛妻弃子……很多很多……在他们清醒的时候,他们会后悔、会绝望、会痛苦万分、会恨不得干脆死了,但毒瘾复发的时候,他们仍然会再次那样做。只要能够减轻他们毒瘾发作的痛苦,他们会甘心做任何事。即使拥有再强大意志的人,也抵挡不住毒品的侵蚀。”
顿了顿,覃逆道:“我的一位……师兄……他是个十分了不起的人,我们每个人都被教官……被师父教导,要向他学习。他参加过东突反恐战。他机智、勇敢,曾只身进黑帮卧底,最终成功瓦解了整个黑帮集团,也曾经凭借一人之力在险恶的丛林中跟数十名匪徒周旋,直到弹尽被俘。我们把他救出来的时候,他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即使如此,他都要紧了牙关,硬是什么都没透露。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人……”
覃逆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却毁在了鸦片手中。”其实是海洛因,一针管的静脉注射,毁掉了一个坚强的特种兵队长。
“我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简直都认不出来了。他被一层一层绑在柱子上。那样一个勇敢坚强的男人,什么都顾不得,就像疯子一样拼命挣扎,嘶哑着嗓子一个劲儿地乞求,乞求给他一口鸦片,乞求……杀了他。”
冷风吹过,嫩黄的小野花随风摇晃着,树叶飒飒作响的声音凄冷寒凉。
陆小凤、花满楼三人都没有说话。
覃逆静静地看着远方,那里有一个山谷,山谷中飘出一阵阵浓郁的花香,有彼岸花,也有……罂粟!
覃逆很想知道,山谷的主人,究竟是单纯地因“价比黄金”而求财,还是早已知晓鸦片的危害呢?
或者,其实她心里早已有了猜测。
☆、第五十二章
酒,是妖艳的红,如同罂粟。杯,是晶莹的碧,如同翡翠。
大殿高而阔,金碧辉煌。
殿外,是一大片艳丽的罂粟花田,骄阳的红,妖娆的紫,如雪的白,迎风招展,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