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晓得那杨拐子最近为啥老往秦家钻?”一个模样颇显利落年纪稍长的妇人压低声线问。
年轻一些的妇人摇摇头,“不晓得哩。莫不是与秦家。。。”妇人丢下锄头,两只大拇指对碰了两下。
模样利落的妇人朗声大笑起来:“妹子果然是个聪明人,一猜就中,”又凑近她道:“我就实话告诉你吧,杨拐子的兄弟不是县太爷面前的大红人么,我估摸着秦家是想通他这一条路子哩。可池家也不是好惹的,不经这一事咱还不晓得他家的后台这般硬,这么些年咱只晓得他家富裕,却不晓得他家是一点不显山不露水!”
“可有啥结果了?”
“还不大清楚有啥结果,你说这又不是多了不得的事。干啥捅到县太爷面前去了哩?池家的为人咱村里人又不是不晓得,素来谦和有德,身正不怕影子歪。人家爱说道就说去呗。唉唉,想不明白!”摇头叹息。
年轻一点的妇人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嫂子就不明白了,富贵人家谁个不娇矜,人家有的是钱,有的是闲。还怕你闹腾?你要是抬得上脸咧还跟你理论两句,抬你不上眼一张状子告到衙门里去,让你自个失了体统不讨好!这种事放在咱这些人家身上就算了,你瞧丘桂家的,丘山家的,石家的。被人说道了就说道了呗,莫道还能翻出个天来呀。。。”
石家即小英家。
“嘘,有人过来了!”年纪稍长的媳妇拍拍她。换上笑脸对来打招呼道:“丘山,这是去忙啥呀?”
沈丘山沉着一张脸,显然后头那几句话听到他耳朵里去了,瞪了那个年轻一些的妇人一眼,皮笑肉不笑的:“去麦地里瞧瞧去。你们聊啥聊得这般起劲哪!”
两个媳妇讪讪地,干笑道:“不过是屋里头的小事儿。今年的麦子长得可好?”
沈丘山喉咙里挤了个字出来,从她们旁边走过,这俩个娘们,比刘金花还嘴碎。
连考五场,等县试放了榜后应试的童生们才纷纷返乡,楚延这个“老生”可不负他爹娘的重望,过了县试,小海也过了,去年时村里出了三个秀才,通过县试的也不少,今年青山岭村参加应试的只过了这两个人,可谓珍惜。
一家欢喜一家忧,有那望子成龙却子负众望的爹娘们就私下里埋怨起关夫子来,以前沈夫子教学时,若自个娃子天资愚钝又不勤奋的就算了,那些稍加勤奋又天资好的娃子们就算不中秀才起码也会过了初试,再不济村里头也只不止才两人,如今自个娃子考了两次都没考中,心里头不免有些怨怼。又想起去年临考前,许多家底子好些人家的都为娃子另请夫子,可想而知对关夫子是不放心的,他们真是眼界短浅,当初就该那样做的,省下来了那几个钱反耽搁了娃儿的前程。
楚大元夫妇喜气洋洋的,买了一大桌子好菜,请沈丘山一家人过来吃,因着楚延只是过了个小考,也就没摆酒请村里人来吃。
楚家已搬到新居来了,小路还没铺好,大小不一的石砾子只粗粗铺在黄泥上,凹凸不平又不稳固,稍不小心就会踩滑,要瞧准了才能下脚。于是,照人便一直低头注意着脚下的路,没注意到前面的人已停下来,一头撞了上去,撞得鼻子生疼差点掉下泪来。
楚延忙扶助她的身子,以免反弹跌倒,待她站稳后才注意到她整张脸都皱在一起去了,忙问:“要不要紧?疼不疼?我给揉揉。”
照人仰脸任由他帮着揉鼻子,小声咕哝道:“你来试试?”
楚延内疚不已,手上的动作更轻柔了,一阵春风吹过,将她头上还没长的绒发拂起,扎在他鼻尖上,酥酥痒痒的,他两只手帮照人揉捏着,不便将头发拂开,便像猪仔拱食般拱了拱鼻子试图将头发拂开,惹得照人一阵轻笑。
照人身子向后退开些,头发方才离开了他的鼻子,前头唤:“你俩咋还不跟上来。”
“就来了!”楚延头也不回的答道,柔声问:“好些了么?回去再擦些药酒!”
照人望着他温柔的神情,有一瞬间的迷失,待醒过神来时,两人已在上他家露台的阶梯了。她略一打量,露台上堆着木料桩子碎瓦,乱七八遭的,楚延解释道:“屋里头才收拾好,外头还没来得及收拾,等栽了李子树下好地瓜秧时再收拾!”
“嘎?喔!”照人一时没反应过来,便下意识地喔了两声。
娇娇捧着个碗坐在廊檐下,嘴里嚅动着不知在吃啥,见他们来了,便步子轻快地踱过来,憨笑道:“照人姐姐,我娘炒了盐花生,好香哩!”
说完,她便从碗里拈起两粒沾着盐的花生递到照人嘴边,照人忙张嘴就着她的手将花生吃了,嚼了两下,笑眯了眼:“果然好香,我家炒的花生总不够香!”
娇娇又拈了两粒给她哥哥吃,然后将碗塞给他,拉着照人去瞧她的鱼池子去,边走边说:“快挖完了哩,爹娘也挖,我也挖,有你们家的两个大。”
“那倒挺大的。。。”照人话还没说完,就被娇娇一声“小心”打断,她低头一看,走前一步的左脚差点踩到地上一株怏怏地地莓子,茎叶有些翻卷,在地面上爬了一大片。
☆、第一百章 持家之道
“这是娇娇种的?”
娇娇郑重的点点头,指指其它地方,“那边,那边,都是的。”
娇娇年龄虽然快八岁了,但因为楚大元夫妇是将她关起门来养的,又宠得很,娇娇不若一般人家的女娃子早熟,性情天真烂漫又容易羞涩,仿佛坠落凡尘的精灵。但说她啥都不晓,却又是个鬼人精,说她懂吧,在穿衣吃饭上却是一窍都不大通,跟楚延学了几年认字读书,倒颇有些灵性慧悟。这些都是照人暗暗观察来的,心智早慧谙于人心的人敏感、卓尔不群,但对于过日子来说总觉得失真,因为她们过度地将注意力放在心灵的得失喜怒上,而忽视了现实也是需要将养倾注心力的。但生活,总不过是吃饭穿衣过日子,道人和尚仙姑也离不了这几样。
瞧着娇娇蹲身下去给地莓子培土,照人不由感叹起来,她这样的性子在乡下这种只讲究过日子而不大注重精神生活的地方,人们相媳妇看中的是女娃子理家安宅生养的能力,娇娇这种性子怕是会吃亏,幸好她爹娘意识到这一点,才将她放出来走动交际,多学些家务操持和人情世故能力。
三月的太阳是很快就落山的,太阳落了山夜气便袭上来,总有些飕凉飕凉的,哪个女娃子不爱美?好容易熬过穿得跟个糯米粽子一般的冬天,天气一转暖,女娃子便都换上了鲜艳轻薄的春衫,照人和娇娇也不例外,此时冷得不禁裹进了衣裳,屋里头郑氏喊吃饭,露台上娇娇种的东西还没 “观赏”完就瑟缩着身子回屋了。
沈夫子仍然是一派清和的模样,仿佛他自上了四十岁后年龄就一直停在这个阶段不曾增长过,颌下长须仍是黑的。身形劲瘦清朗,浑身上下都透露着股文人的干净斯文气质。
关夫子初来时身上的大咧意气收敛了许多,脸上的神情渐显谨慎沉静,再不若以前那般话不经思考就迸出来,惹得人家着恼,自个尴尬。
郑氏和章氏将酒菜碗筷摆好,便偕着照人娇娇到伙房里去用饭了,外头一般男人有说不完的国事天下事,女人们也有自个的乐子,说道说道家长里短。分享分享自个做饭菜、针线活等的心得技艺。
楚延等沈夫子和关夫子关切地问完了他的学业后,欲进伙房里与郑氏她们一道用饭,但怕失了礼又怕他爹说他不够汉子。视线不停地往进后院的大门外瞟,几欲起身又重新坐下,筷子随意地往远处的碗盘里戳,当去夹菜。
知子莫若父,楚大元瞧得好笑。见两位夫子谈起农耕细作来,便笑着对楚大元道:“咱大人谈话没你啥事,进去跟你娘她们一块吃吧,婶母家又不是外人,不会说你啥的。”他这话说得无心,因为潜意识里已经把丘山一家当作亲戚看待了。
在坐的几位也没听出来。
楚延立时如如蒙大赦般。跟两位夫子和沈丘山客套了两句,便左手拿碗右手拿筷乐梢梢地到后院的伙房里了。自挪了凳子在照人与章氏旁边挤了空坐下。
这人真不知避嫌!照人突然觉得有丝赧然从心间升起,怪了。楚延这些小动作以前也不是没当着她家里人的面做过,她也从不会有啥想法,只觉得那是他的本性使然,这会反咋倒做作起来了!
郑氏笑斥道:“你个没规没矩的小子,仔细挤到了你婶母。”
章氏往旁边移了移凳子给他腾出些空间好夹菜。嘴里笑道:“不防事哩,”顺势夹了块鸡肉放到楚延碗里:“多吃些肉。读书伤脑子,要多好生补着,照地当初考试的时候,咱家可是天天有肉给他吊着的。”
照人下意识地去观察章氏脸上的表情,笑容情真意切,夹菜的动作自然,不像是客套虚礼!她自个都没注意她竟然开始在意起她娘对楚延的看法来了。
提起这茬,郑氏来了兴头,追问道:“可还有啥要注意些着的?这些事咱都不懂也不知要注意啥,快都跟我说些!”
章氏说一宗,她就记一宗,又细细地问明白每个枝节末叶,待章氏说完了,她才一脸心满意足的样子,开心得仿佛捡的是多贵重的珍宝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