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照人的三表哥则找了他七八岁的小弟弟一起睡在新房,意为压床。
新婚这日早晨,章家分为几拨人,烧煮宴席饭菜的,接收份子钱的,迎亲的,章家院里喜气洋洋,热闹喧天。
酉时一刻,村里响起了板鼓唢呐的吹打声,不待多时,迎亲队伍便到了章家院前,章家院前的空地上早围满了人,瞧热闹等喜糖,恭贺声此起彼伏,人人皆笑声连连。
女方送亲的人将铜钱向空中扬撒,人人都哄笑着争着去抢,另有一个手执花斗,将所盛之谷物、豆子以及金钱、果子等物往门处撒,——新娘要下轿了。
新娘轿轿是马车装饰成的,新娘蒙着红盖头,由一位喜娘扶着下了来,又缓步入院内,风情款款。一路有人向其撒五谷杂粮、彩色纸屑、草节、麸子、栗子、枣、花生,意为驱邪避煞。
村里人成亲时,照人从未去观看过,如今有着机会便跟一群女娃儿躲在西厢的屋里,从窗户里瞧得外面热闹喜庆的情景,她虽没见到想象中的跨火盆啥的,按章家人说的一切从简,但这对乡户人家来说,仪式已非常隆重了。
直到新娘送入洞房,新郎到厅堂陪酒去了,一干女娃子被大人叫去陪新娘,大伙才有机会见到新娘。
新娘身着喜庆吉祥的大红嫁衣,正两手叠放膝上端坐在床正中央,在大红喜烛的掩映下,原本就美好的脸蛋此时更是娇得能掐出水来。
见门被推开,一群女娃儿涌了进来,她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身子局促地僵了起来。
珠珠上前一步,甜笑道:“大嫂,爷爷叫我们来陪你哩。”
其他些个堂姐妹表姐妹也都随即附合着,问些累不累饿不饿之类的话语。
照人瞧着她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这是镇上王铁匠的女儿,被大户人家的老爷看上想收了做姨娘。她见过那王铁匠,是一个极其隐晦正派的人,怎会推闺女入火坑?这门亲事当然不是她大姑撮合的,以她大姑那自扫门前雪的性子,哪会来插手这些事。
跟一群姐妹们哄哄闹闹地过了几日,该看的热闹看了,该长的见识也长了,照人有些心力交瘁地跟娘和大哥回家了,眼瞧着就要过年了,家里事儿多着呢。
二十三送灶王,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杀年猪,二十七宰鸡赶大集,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样样有。家家户户门上贴着门神、春联、剪纸,有钱人家还会贴年、画挂上大红灯笼,格外喜庆,打破了战事以来一直笼罩在人们心头的恐慌紧张。
大年三十这天傍晚,今年的第三场雪下了起来。
吃完年夜饭,便是守岁,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家人团圆,欢聚一堂,桌上摆满了程式的茶点瓜果。
沈丘山夫妇各给了三兄妹用红绳串的一贯钱,意为压岁钱。照人喜笑颜开的接了过来放进荷包里,这是她在这里过的第一个年,收的第一个“红包”呢。
外面的米粒子雪簌簌的打在屋瓦上,屋里烛火通明,照地也难得的放下了书本,跟家人一块玩起了牌,这牌是中秋夜做的,照人一直保留着,这会便拿了出来玩乐。
“爹,娘,既然你们都会玩了,那咱就来个正式点的吧!”照地收拢牌,一脸笑眯眯地瞧着他爹娘,仿佛是瞧着一堆金元财宝般,两眼发亮。
沈丘山夫妇浑不知自个儿子在算计他们,嘿嘿笑道:“啥正式的?”
“玩牌么,当然是有赢有奖,输有罚才正式哩。”
照人瞧着二哥一脸贼笑的样子,当下就猜到了他那点小心事,也不言语,只一直抿嘴笑着,她二哥当爹娘的钱好骗哩。
“输了么就给赢了的钱,咋样?”照地故作不经意地道,似乎他并不是为了想从爹娘那赢钱的样子。
夫妇俩自认得闺女“傎传”,牌技不差,于是便乐呵呵地同意了。
四方大桌上五堆铜钱,划过来划过去,玩了许久也不见谁多谁少,照人瞧着二哥垮着脸子的沮丧样,不免偷笑起来,这叫那个啥?
到午夜正子时,附近几个村子上空响起炮仗声,这是到大年初一了。
父子仨赶忙拿上早已准备好的大炮仗和火折子,到屋外点燃了,生怕比别人慢了一步,这是辞旧岁哩,。
娘俩也跟了出来瞧热闹,噼噼啪啪地响声震得屋子都在颤动,娘俩立时以手掩了耳朵,大笑起来。
待接完神、煮好水饺后,大家都胡乱吃了几颗就爬上床睡觉了,实在是困得很了。
第四十二章 大年初一
鸡鸣三更时,迎新春的炮仗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这又叫“开门炮仗”,家家门前碎红满地,灿若云锦。
照人照例早起,洗漱好后抚了会琴便到堂屋吃早饭,此时一群小娃儿穿着新衣裳拿着个布袋子过来拜年了,章氏正拿了瓜子糖果给他们。
这些娃儿开始俱是开心的闹哄着,比着给谁的多,给谁的少,见到照人进来时,他们突然都闭上了嘴,待装了东西一个个争先恐后的跑了出去,像后面有鬼追着一样。
照人讶异极了,跟到门口,隐隐约约听得一个小女娃儿说道:“那就是沈家的狐媚子哩,可别惹她,会变成狐狸来咬你哩。”
旁边一个奶娃儿,立即大叫:“我……我才不怕哩,她变成老虎我也不怕,哼!”
她蹙着眉转回屋里,这些时日她极少出门,这些风言风语竟连几岁的小娃儿都传得有声有色,娃儿的戏言,定是大人教唆的。她都能想像得出这样一个段子了:一个母亲对不听话的娃儿凶神恶煞地说,你要是再不听话,就叫沈家那个狐狸精来抓了你吃,小娃儿听了害怕,顿时就乖乖地不再捣蛋。
想到这里,她不禁笑了起来。
来过几拨拜年的娃儿后,她们才用完早饭。
父子仨也早早的出门给族亲好友拜年去了,遇到人家吃饭喝酒的便被拉住喝一口酒吃几筷子菜,这么拜来拜去的,几乎没有停歇过。
男娃子相互串门拜年,女娃儿们则不会,要玩也是往有女娃儿的人家家里玩,玉眉和圆圆她们便聚到照人家来了,一是照人家在这边新院子,清静又宽敞;二是最近村里闹得紧,怕照人出门兜闲话。
章氏给了玉眉两个丫头压岁钱,便笑着到隔壁的邓家坐去了,女娃儿兴头,她个老太婆在场不是碍眼么。
也不知是没地儿去,还是只照人家好玩,玉秀玉娟也带着几个女娃儿过来了,一下子,屋里唧里呱啦哼哼哈哈的不曾闹翻了天。
来家里拜年的人也挺多,但大多都是打个转儿就走了,家里的大小男人们都出去了,只些女娃子在家,谁好意思多留。有几个跟着哥哥们来拜年的女娃儿见照人家热闹,都嚷着要留下来,将同来的男娃赶走了。
屋里坐不下,照人便将伙房里的凳子全挪了过来,将一个若大的堂屋挤得满满当当。
有几个女娃第一次来照人家,见她家的布置,不禁啧啧称赞:“照人,你说咱的针线活计也不差,咋就没想到将屋里布置得像你家这般好看哩?”
一个嘴皮子利索的女娃儿笑道:“你当人人都这般敏慧灵泛么?手脚再能干,也得听脑子使唤哩。”说着,她含笑瞧了瞧照人,挺好的一个娃儿哩,咋被人说得那般不堪?这些人真是口舌生疮,净出龌龊话!
照人见这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对自个友善的笑着,也还以一笑,并不接茬,只揶揄道:“来,大家吃东西,瞧你们这斯文样子,咱家的东西都搁得要发霉了哩。”
大伙立时大笑起来,松了气氛,她们也都不客气了,挑着喜欢的吃食吃了起来,地上皮壳碎屑到处都是。
“照人姑娘,照人姑娘。”外面的绿茵红扑着小脸挽了个精致的篮子走了进来,带进一阵清香,她的绣鞋沾满了积雪。
一干人闻声都住嘴静了下来,拿眼好奇地瞧着她。
绿茵对站起身的照人笑道:“照人姑娘,刚往屋里喊了几声也见不人应签,原是屋里热闹着呢。”
照人笑脸相迎,忽然淘气起来:“可是过来拜年哩?咱们正在吃东西,来来,你也进来热闹热闹,”她给了玉眉一个眼色,两人不由分说的将欲言语的绿茵拉着坐了下来。
绿茵是个老实的丫头,她此番来是小姐交待有事要办的,哪会心里安生坐下来跟她们热闹,她立时着急道:
“照人姑娘,我不是来拜年的,”今儿大年初一,进了人家屋里却说不是来拜年,也特不礼貌了,她一发现这话不对,脸儿更红了,语气也急促起来:“我是来代小姐送礼的。”
“送啥礼?”照人好奇问道,她有好几个月没见着碧清了,转念一想,也是,就她这般都闹得那般难听,别说一个闺阁小姐了,自是该避讳着的。
“今儿小姐本是要过来拜年的,但家里来了一群小姐们,小姐便在家陪着。昨儿下了一场雪,家里的梅开得越发的好了,这不,小姐亲自摘了一篮子雪梅,让我送过来。”
大家这才注意到她手上那只篮子,只见里面白雪中点点樱红,飘出缕缕清香。
绿茵娇憨的笑了笑,又看了大家一眼,道:“小姐说,姑娘们这两日里若是得了空儿便上家里去赏梅,过两日雪化了,这景致也不那般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