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偃披了薄衣立于门前,满目的漆黑不若他深藏的黯然。
当时入吴国,生死不知,他唯求得先帝给心爱之人指下一门好姻缘。绝了她的心,也断了自己的挂念。谁曾想,他还有活着回来之时。只是心中深藏的那些话,如今都晚了只怕再没机会说出口了。
翌日天蒙蒙亮,他便带了身边的侍从乘马车去了长门。他还她一片清净,侯府终归属于她与她的良人。
初见时不知人世愁,再见时恍然昨日而今非,耐不住那般愁苦。长乐相思,自此与君无干。
☆、第13章 美男
翌日大早,阿娇就被青枝拉起,带着困意任由两三个伺候的宫娥更衣梳洗。原来是皇祖母召见,宫里来接的人都已经在府里候着了。
这次入宫刘嫖没有陪同,只让陈季须和陈融一同进宫。刚离开府门没多远,陈融就有些按捺不住,将马骑至马车旁,隔着帘子问道:“娇娇可想出来骑马?”
此言一落,陈融就被陈季须用马鞭敲了敲额头,“莫不是想要被母亲训斥?”
阿娇亮了眼眸,稍稍掀开帘子,娇俏的对陈季须回到:“有大哥在,才不会被母亲训斥。”
陈季须有些不赞同的皱皱眉头,刚要反驳,就瞧见阿娇满是希冀的眼神终究也没说出扫兴的话。唤了人停下,陈季须下马,让人取了凳子,也不看陈融在一旁上蹦下跳的模样,只扶了阿娇上自己的马匹。
阿娇也知道自己的二兄历来是个不着调的,对陈融做了个鬼脸,就扶着陈季须的手爬上了马背。马匹嘶鸣一声,阿娇按住缰绳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它的鬃毛,稳住马儿。等到陈季须利落的翻身上马,手起鞭扬,马蹄哒哒而动。
“二弟,就看看谁能先到汉宫。”说罢又低头让阿娇捉紧马鞍,双腿夹紧马服,手上用力,将陈融拉在身后。
而陈融历来又是个随性之人,如今听着兄长和小妹畅快高笑,也来了兴致,扬鞭也快了些。身后的侍卫和随从,亦是加快了速度,不断喊着慢些慢些,可不过片刻就跟不上了。
被大兄环臂护着,阿娇也少了往日的谨慎,一边笑一边大声喊道:“大哥,快些快些,莫让二兄超了我们。”
擦过的风吹起未被束起的发丝来回打在脸上,有些痒也有些疼,可这个时候阿娇只觉得痛快极了。及至汉宫门口,陈季须勒马开始慢行,却不想陈融刚要下马,马匹突然失去了控制,纵然他使出全力也不见马儿有半分减速。
“二弟!”“二兄!”
眼看陈融半截身体就要擦到地上,陈季须赶忙抱着阿娇跃下马去,欲要上前。
门前的侍卫既不敢放一匹失控的马儿入宫,又不敢上了马上的人,只得竖起长戟对准马匹的腹部。
恰在此时,有男子冷清的声音传来,“闪开闪开……”
“韩振,斩马!”一声呵斥自身后传来。陈融听得此话,赶忙丢开缰绳闭上双眼,蜷缩身子欲要歪向一边。未及摔落地上,就觉出有人抓住了自己的胳膊,接着腰间被一个力道上拽,也就是几息之间,他已落在别人的马背。
睁开双眼,就看到一双带了寒意的双眸,这般呆滞了半天,才醒过神来,只见那人神色颇为桀骜,皱眉不悦的问道:“你是堂邑侯家的公子?”
待到陈季须和阿娇上前,才扶了陈融落地,刚要道谢,那人打量了几人片刻,又将目光转回到陈融身上,开口道:“太过鲁莽对男子来说并非好事。”
说吧,也不给众人反驳的机会,就转头对身后的侍卫道:“脱臼了,扶我下马。”
这下,陈融也顾不上不悦了,赶忙上前抱他下马,直到落地,那人才对着陈季须点点头示意,想了想自报家门:“在下弓高侯府韩则……”
众人还没再说什么,身后车马声响起,原是宫里派去接阿娇的马车和府上的人到了。韩则动了动胳膊,道:“在下便先入宫了,如今臂膀疼痛厉害,怕是得求了陛下宣太医瞧瞧。”
今日他本是入宫接了幼弟韩嫣回家见老祖宗,谁知遇上这么一出。只怕的耽搁了。
陈季须也瞧出了他面上的焦急,看了一眼阿娇,说道:“这倒不难。”说着扭头叫了声阿娇。
阿娇上前,拽了拽陈融的袖子,见他无碍,才屈身道谢。又让青枝跟着韩则一同进宫,让人宣了太医直接给他看诊。
阿娇抬眼偷瞄,这韩则她并不熟悉,也没听说跟自家兄长们有过交往,不过现在看起来虽然人表情冷漠,但也是个好人。滴溜溜的眼珠转动,她早就知道韩嫣是个美男子,美到刘彻都能为他犯错。却不想他哥哥竟然比他更有几分仙人之资。对比皮肤晶莹,俏丽水嫩的韩嫣,这韩则果真当的起弓高侯府贵公子的称号。
韩则神色和缓了不少,略施一礼又道了谢,转身带了人入宫。
陈融虚擦了一把额上的汗,向大哥问道:“大哥可熟悉此人?今日倒是累了人家。”
陈季须伸手摸摸阿娇的头,摇摇头,又转身对侍卫道:“找个人带阿娇翁主去皇祖母宫里。”等得了应答,才阿娇道,“刚刚那人帮了二弟,于情于理我与你二兄也得去瞧瞧,省得落下个埋怨。”
阿娇点点头,便上了马车,此时青枝不在她不免有些无聊。行至宫墙边,听得三声静鞭响起,阿娇只觉得马车被往旁边拉了拉,接着就有宫娥提醒道陛下御驾到了,翁主当下车行礼。被扶着下了马车,珠帘在阳光下反射出夺目的光芒,带路的宫娥退至阿娇身后跪拜行礼。
拽了拽及地的粉红色裙裾,踢了踢绣鞋,镶了暖玉明珠的皮革绣鞋亦是暗光流动。阿娇歪头看了看,见景帝将至,才像模像样的行礼。
帝王御驾到了跟前,众人却见景帝抬手示意众人停下,见了阿娇似有几分愉悦,带了笑意问道:“不是准了你入宫可宣步撵?怎得又乘了马车?”
阿娇起身,欢快的上前几步,道:“今日皇祖母宣阿娇入宫,这马车也是皇祖母让人布置好的呢。”说着还甜甜的说道,“舅舅给安排的步撵,阿娇下次再坐。”
许是刚刚问询刘彘功课,他答的让人十分满意。又或者今日的暖意,让人显出几分慵懒,景帝面上的笑也是极为真切。
“不若舅舅送你去长信殿?”说着身体微微侧转,空出身边的位置。
阿娇小跑几步,立于御撵之前。早有内侍官弯身等在一旁准备扶着。
上了御撵,坐在景帝身侧,阿娇仰头笑得乖巧可人,说道:“刚刚大兄和二兄都说要去未央宫见舅舅,不想舅舅却被阿娇遇到了。”
听了这话,景帝也笑了,往日这个时候他确实是该在未央宫处理政事,今日去漪澜殿也不过是因为匈奴和亲之事,心中苦恼,如今大汉后宫能跟他说得上话的也就王美人一个了。
二人又闲聊几句,阿娇的端的是青春俏丽,又十分贴心,引得景帝连番大笑。一路行到了长信宫门前,待落了御撵,阿娇由景帝牵着下地。宫门外,窦嬷嬷带了一队宫娥早早就候着了。见着景帝又是一阵行礼。
柳絮飘飞,也不知是何原因,阿娇总觉得舅舅看向长乐宫的模样有些落寞和为难。甚至对上阿娇的目光都有了许多苍老,不过是小四十的人,却满身散发孤寡之感。
目光微转,看到窦嬷嬷面上的诧异,便知这几日皇帝舅舅必然与皇祖母生了新的隔阂。
一行人浩浩荡荡向长信殿行去,之前带路的宫娥也自发退到了队伍最后。四月的桃花已不若最初那般繁盛,可衬着远处的杨柳和白絮,倒也别有一番风情。
进了正殿,抽出自己的手,阿娇跳进殿内,撒娇的叫道:“皇祖母。”
进了门却只有宛兮在,面色为难的看了一眼景帝,然后屈身行礼,道:“太后让阿娇翁主进去,陛下……”
景帝叹息一声,难掩失落,嘱咐了几句,有让人呈上他前些日子刻在竹简上的《黄老帛书》。然后叹息一声带人离去,却不知内殿窦太后立在窗前听着外面的动静也是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梁王是她的儿子,可……景帝也是啊!当年七国之乱也是因着传承问题而起,当日因立太子废梁王之事,自己逼着皇帝诛杀他的恩师晁错大夫。腰斩之行,或许是因他过分提倡儒学,也或许夹杂了自己对梁王的慈心,可当时唯独忘了考略皇帝心中的钝痛。
“哀家知道皇帝心中恨啊!”太后垂眸,宽大的衣袖在空中画出一个弧度,却带了说不出的悲凉。
阿娇立于内殿门外垂眸而思,此事她是听大兄说起过的,前元五年晁错大夫向皇帝舅舅陈述诸侯国的罪行,又上书《削藩策》,舅舅深以为然。在消减楚王、赵王、胶西王封地后,又下诏书:削吴国豫章郡、会稽郡。
诏书刚至,吴王刘濞立即谋杀了吴国境内汉所置二千石以下官吏,并联合串通好的楚王刘戊、赵王刘遂、济南王刘辟光、淄川王刘贤、胶西王刘昂、胶东王刘雄渠等六国的诸侯王公开反叛。后来又派人与匈奴、东越、闽越贵族勾结,以“请诛晁错,以清君侧”的名义谋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