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百户是张家堡世袭的百户官,常年在边境生活,四十岁的年龄有着五十多岁的苍老的脸,他嘴硬心软,实际上却很少真正处罚人,故此,军户们明面上怕他,实际上真正怵的确是蒋百户的两个手下———总旗官胡勇和郑仲宁。胡勇脾气暴躁,心狠手辣,军户们看到他都恨不得绕道走。郑仲宁却是凭军功一步步由一名普通的士兵慢慢升成了总旗,他屡建奇功,做事有魄力,又为人正派,处事公道,让人真心折服。
宋芸娘和许安文各自领了馒头和稀粥,找了一处人相对少的地方,肩并肩靠着城墙坐着。许安文慵懒的伸直双腿,毫无形象的歪着,宋芸娘则微蜷着腿,斜倚着墙,放松着劳累的筋骨。两人就着馒头喝着稀粥,此时确实是又累又饿,再难吃的东西也吃得香。
“哦哦,对了,差点忘了”,许安文懊恼地喊了一声,突然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献宝般的在宋芸娘面前打开,里面居然是两个白乎乎的馒头。
“哦,白面馒头,我几乎快有两年没有见到这东西了。”宋芸娘眼睛一亮,有几分兴奋。“给,咱们一人一个”,许安文大方的递了一个馒头给宋芸娘。“这个……怕不好吧……”宋芸娘有些犹豫地缩回了手,“三郎,你们家供着你读书,日子也不宽裕,这个白面馒头肯定是你娘特意做给你的。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要多吃点好的,我现在吃这黑面馒头已经习惯了,还挺喜欢吃的。”
许安文嘿嘿笑了笑,“芸姐姐,你别客气啦,咱们谁跟谁啊。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我二哥前些日子立功啦,杀了四五个鞑子,不但升了队长,还得了好些赏银。他托人买了好些精米和白面带回家来,我们家现在可不缺吃的啦!”说着,狠狠的咬了一大口白面馒头。
“那……就多谢了”,宋芸娘接过白面馒头,想了想,又小心翼翼的仍用油纸包好,揣进怀里,“谢谢你的馒头,不过,我想留着回去给荀哥儿,他一定会很开心!”想着荀哥儿看见白面馒头会高兴得眼睛放亮的样子,芸娘嘴角不觉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许安文愣愣地看着芸娘,咬在嘴里的白面馒头却有些吞不下去了,他有些心酸,小心翼翼地半带试探半带玩笑地说:“芸姐姐,你……你做我二嫂可好?嫁给我二哥,咱们天天吃白面馒头!”
宋芸娘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三郎,以后可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这是大人的事情,你小孩子不懂的,你就好好读你的书吧!你不知道,荀哥儿不知有多羡慕你呢!”说到这里,宋芸娘的声音慢慢弱了下去,想到弟弟那双求知若渴的大眼睛,正当读书的年龄却只能呆在破败的、黑乎乎的家里,小小年纪还要帮忙做家事,不觉从心底生出了一股悲哀和无力感。
“谁说我不懂?”许安文气冲冲地坐直了身体,“不就是因为你们家要招赘吗?你爹一心想让荀哥儿读书,舍不得让他继承军职,因此便想让你招赘个女婿沿袭你家的军籍”,他说着说着,声音带了些哽咽,“若是我大哥还在,我们家不用二哥来继承军职,你早就成了我二嫂了,哪里会像现在这样,都快耽误成了老姑娘了?”
按照梁国的规定,军户的军籍是世袭的,即一朝当兵,终生为伍,父死子替,兄死弟替,每一家军户必须要有一人把军籍世袭下来,这样才能保证军户的数量不会减少。若哪家军户断了男丁,就会到这家军户的原籍,在他的族人中选一男子继承军职。一旦被确定为军籍,除非有皇上的特许,否则是很难脱离军籍的。
许家本有安武、安平、安文三个儿子,两年前,大儿子许安武战死后,本在书塾读书的二儿子许安平便代替哥哥继承了家里的军职。
听着这半是童言半是实情的话,宋芸娘噗嗤笑了,“三郎,若你大哥还在,你二哥现在只怕都是秀才了,以后说不定还会考个举人回来,给你娶一个娇滴滴的官家小姐做二嫂了。就算是现在啊,凭你二哥的出息,还怕找不到家世好、人品好的姑娘?”
“我才不要什么狗屁官家小姐,在我心里呀,你才是最合适我二哥的人。”许安文仗着年纪小,故意口无遮拦,“芸姐姐,你就嫁给我二哥吧,你若愿意,我马上就学我哥弃笔从兵,有我继承了家里的军职,二哥就算入赘你们家也行啊!”
“什么弃笔从兵,是投笔从戎。我看你白上了几天书塾了,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宋芸娘笑骂。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看到书就头疼,哪里是读书的料。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这些天,我都是在跟着我舅舅练武呢,读书只不过是个幌子哩!总有一天,我也要入伍,杀鞑子,为大哥报仇。”许安文紧紧攥起了拳头,嘻嘻哈哈的脸上也不见了笑容,满是悲愤和仇恨。
宋芸娘沉默了下来,她吃完最后一口馒头,慢慢站起身来,望着许安文,“三郎,以后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你娘会伤心的,你二哥也会不安的。你现在也不小了,该懂事了。你二哥既然走了从军这条路,你们家的希望就都在你一人身上了。”
“那……那你和二哥怎么办?”许安文有些气急。
宋芸娘微仰起头,视线越过层层的黑漆漆的屋檐,望向远方的群山。湛蓝的天空,飘着几片丝絮般的、淡淡的白云,蓝天的笼罩下,连绵的青山静静地矗立着。宋芸娘的声音也带了些飘渺:“怎么办?以前怎么办,现在就怎么办。从前那么难熬的日子都过来了,以后再怎么苦也不怕了。我和你二哥,终是有缘无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宋芸娘的回忆
五年前的宋芸娘,还只是江南水乡富贵之家的一位深闺娇娘,刚刚豆蔻年华,纤纤弱质,不谙世事。作为家中的独女,虽然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但爹爹和娘总抱着“儿子是要当家立户的,必得严教;女儿日后要出嫁伺候夫家的,却是要娇养”的观念,再加上芸娘也确实聪慧伶俐,乖巧可人,故此对两个儿子管教得严,对芸娘这个唯一的女儿,却真真儿是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千娇万宠集于一身。
爹爹出身诗书之家,少年中举,意气风发,虽然只做了个钱塘知县,但在江南富泽之地做着父母官儿,倒也安乐富足。娘出身于江南富庶之家,温柔贤惠,相夫教子,持家有道。爹和娘恩爱和美,举案齐眉,家中也无什么妾室、通房之流,两个弟弟更是温顺懂事,兄友弟恭。芸娘常想着,过着这样的日子,别说什么皇室贵族,富豪之家,就是神仙的日子倒是都不稀罕的了。
就这样过了蜜水般的、无忧无虑的十四、五年,到了嫁人的日子,娘怕芸娘出嫁后会在婆家受气,便将芸娘许配给了自己娘家的侄儿,表哥和芸娘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又是知根知底的,再温柔和煦不过的一个少年,舅舅和舅妈也是对芸娘百般疼爱,若真嫁给表哥,这样的人生也算是圆满了。
常言道,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幸福的日子总是不能长久。宋思年虽谈不上是至清的清官,但也绝不是鱼肉乡里的贪官。却因一时不查卷入了上司的贪墨案里,又被下江南巡查的钦差大臣捅到了天子面前。宋思年虽然没有直接参与贪污,但难逃失职失察、知情不报的罪名。
当今天子正值励精图治之际,早就对富泽的江南虎视眈眈,借着钦差大臣查案,便将江南官场进行了个大清洗,走了半辈子好运的宋思年也开始走霉运了,被一纸判决书送上了充军的路途。宋氏族人迅速将宋思年从族谱上除名,已是在商谈嫁娶细节、择日准备完婚的舅舅一家也急急退了亲事,和芸娘一家断了个干干净净。
家里的祖产已被族中收回,其他的家产也被没收,一家人拎着几件衣服便被押上了路。充军的路途遥远、行程漫长,每一步都透着艰辛和血泪。芸娘一家五口似乎一下子从云端落入了最悲惨的炼狱,常年养在深宅里的娇滴滴的贵夫人、娇小姐和大少爷,懵懵懂懂的就被恶狠狠地推到最惨淡的人生境地,吃了无尽的苦,淌了无尽的泪。
但是,人生最大的悲哀却是:当你以为这就是最悲惨的时候,悲惨其实只是刚刚开始,还有无尽的悲和痛在后面等着向你袭来。充军路上,先是大弟弟不慎感染了时疫,因在郊外没能及时就医而不幸病逝,接着娘因承受不了这重重打击,体内积年的病根似乎一下子都爆发出来,没几天就香消玉损,追随大弟弟而去了。
宋思年匆匆安置了妻子和儿子的后事,便也一头病倒,似乎去掉了半条命。在短短一个月内连番遭遇抄家、退亲、丧弟、丧母的芸娘,虽然极想追随母亲、弟弟而去,一了百了,但是面对一下子老了几十岁、精神恍惚的父亲,看着年仅五岁、懵懂无知的小弟,芸娘便只能咬紧牙关,撑着一口气接过生活的重担,将这个濒临破碎边缘的家支撑起来,她虽然有着江南女儿柔弱的外表,却在困境的激励下,滋生出了一颗与外表不相符的坚韧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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