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荀哥儿”,一声清脆的叫喊声传来,宋芸娘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十多岁的男孩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他穿着略有些大的青布衫,衣服胡乱系着,发髻也梳的毛糙,跑得急了些,脸红扑扑的,衬得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却是邻居家的许三郎——许安文。
“荀…荀哥儿…,你…你怎么走的那么快,我…我在后面赶了半天都赶不上。”许安文弯着腰,捧着肚子,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着。
宋芸娘奇怪地看着他,“三郎,你不是到靖边城你舅舅那里的书塾里去读书了吗?这才几天就回来啦?”
许安文看了看四周越来越多的人,嘿嘿笑了笑,故意大着嗓门说:“书塾的先生有事呢,所以放假让我们回来了。反正这几天在家也没有什么事,就到这里来帮帮忙,还可以混两餐饭呢!”
宋芸娘闻言,生气地瞪着他,“三郎,你这么点年纪,来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回去帮你娘干活,免得你娘又骂你。再说了,你二哥不是已经被选到周将军的兵营了吗,你们家有你二哥一个人服军役就行了,你干嘛跑来凑热闹,修城墙都是重活,累得很,你当是好玩的啊?”
许安文今年才十一二岁,宋芸娘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所以很不自觉的就以大姐姐自居,对他说话虽然毫不留情,但流露的都是关心。
许安文狡黠的眨眨眼,怪腔怪调地说“荀哥儿,你不是还没有我大嘛,这不也跑来了吗,你能来,我干嘛不能来啊?”他特意把“荀哥儿”三个字咬的重重的,拖得长长的,似笑非笑的看着宋芸娘。
宋芸娘有些气急,“你这个臭小子……”话没说完,旁边的刘大叔拍了拍许安文的肩膀,笑哈哈地说:“许老三,你这个精猴子,我看你是不想读书,故意逃学的吧?”说完,周围的人都爆发出一阵笑声。
这些军户们平时都在一起生活,劳作,彼此间熟悉得很,宋芸娘以弟弟的名义顶替爹爹的事情,认识他们的军户们都知道,自然不会故意说什么。对他们家还不熟悉的军户们虽然也有些看出了些端倪,但本着事不关己的想法,或是出于善意,或是出于麻木,总之都是心照不宣地没有声张,帮她隐瞒了下来。至于总管修城墙的蒋百户,更是只要有人干活,管他来的是什么人。因此,宋芸娘在城墙上干了半个月的活,倒也隐瞒的好好的,没出什么乱子。一起修城墙的军户们大多是和她爹差不多年纪的大叔,看她年幼可怜,平时干活时也对她多有关照,宋芸娘倒也没有吃什么苦头。
许安文不服气的看着刚刚打趣他的刘大叔,转了转眼珠,正想说什么,突然看到城门处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眼睛一亮,撒腿就跑过去。
宋芸娘顺着看过去,只见城门口一名军官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慢慢踱了进来,马上的人三十来岁,身穿总旗官的服饰,腰挎朴刀,脚蹬军靴,挺直着高大的身躯,眼光锐利有神,满面不怒自威。
“姐夫,姐夫,你回来啦!”许安文兴奋地望着来人,满脸的崇拜。
许安文的大姐夫——总旗官郑仲宁,半个月前刚被派出去主持修建张家堡的第十个边墩,刚刚修建好,又马不停蹄的赶回来负责修城墙。他脸上略带着风霜和疲惫,看到许安文,不苟言笑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略带宠溺的笑容,“你这小子,我记得走之前听你姐姐说你终于开窍了,去舅舅那儿读书去了,怎么没几天就跑回来了,是不是读不下去了?小心我告诉你姐姐,有你好看!”
“哎呀,姐夫,别别别,千万别,我回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许安文急急的说,他冲着郑仲宁招招手,指着耳朵做了个手势,郑仲宁会意地弯下身来,许安文悄悄看了看宋芸娘,凑到郑仲宁耳边小声说:“其实才不是我自己要回来的呢,是二哥的命令。他听说有人受欺负了,连夜托人带话给我,要我回来帮忙照看一下呢。”
郑仲宁顺着许安文的目光看过去,便看到了女扮男装的宋芸娘,她站在一群粗糙的汉子中间,虽然身着破旧的男装,却越发衬得亭亭玉立,眉清目秀。郑仲宁若有所思地看了宋芸娘一眼,想起妻子许安慧之前似乎断断续续的说过,二弟许安平对隔壁宋家的姑娘有了点心思,只是娘不是很愿意,所以二弟才一气之下去了周将军的兵营,指望着在军队里建功立业,有个一官半职,也好多点儿和娘谈判的筹码……
“胡闹!”郑仲宁气的直起了身子,“三郎,你赶快回你的靖边城,该干嘛干嘛去,大人的事情,小孩子瞎掺合什么?我会托人给老二带话的,不该他想的心思就不要瞎想。”
“姐夫,我不小啦,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不是都上阵杀敌了吗?”许安文气恼地说。
郑仲宁咧嘴笑了,“傻小子,我那时是被逼得没有办法,现在你娘、你二哥,包括我和你大姐,都一门心思地供着你好好读书,将来就算考不上状元,也考个探花回来,给你们许家光宗耀祖。你可别辜负了我们啊。”
许安文一听这直刺他软肋的话,立刻垂下了他那精气十足的头,像打霜了的茄子,“姐夫,你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你也知道我不是读书的料,实在是被娘逼得没有办法了。再说了,我已经和书塾的先生请好假了,说家里要我帮忙抢收粮食呢。娘那儿,我也说先生病了,放了半个月的假,我现在可不能回靖边城去。好姐夫,亲姐夫,你就让我回来呆几天吧,二哥那儿我也好交代啊。姐夫啊,我是真不知道你这么快就回张家堡了,早知你回来了,我就直接让二哥找你帮忙啦,有英明神武的姐夫大人在,还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还需要我凑什么热闹啊!”
郑仲宁没好气的看着他,“罢罢罢,就由着你胡闹几天吧。不过,你二哥的心思,可千万别和那宋娘子透露,你娘可一直没有松口呢。”
“得令,长官。”许安文嘻嘻哈哈地行了一个装模作样,歪歪扭扭的军礼,又撒腿向宋芸娘跑过来。
“芸…荀哥儿,待会儿分活儿时,你跟我一组吧?”许安文笑眯眯的看着芸娘,露出一幅“跟着我好好混吧,小爷我罩着你”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城墙上的忙碌
东方,一轮红日正在喷薄而出,朝霞染红了远山近岭,冲散了薄雾,似乎也给这地处荒凉的边境小军堡注入了一股活力和生机。此时,城墙上下,也正是一片火热的景象,砌墙的,挖土的,搬砖的,一组组军户们有条不紊的忙碌着。
宋芸娘和许安文一组,正在熬制糯米汤。一口大大的锅里煮着糯米,锅里冒着热烟,发出馋人的香味儿,宋芸娘半蹲着身子,忙着添柴,许安文则懒洋洋地站在锅前,用一根大木棍在锅里不停地搅着,一边搅着,一边加水,一边还不忘和宋芸娘聊着天,“芸姐姐,你看,干这个活儿可比你前几天搬砖挖土什么的轻松多了吧!要不是我在姐夫那里死磨硬磨了半天,咱们还能摊上这好差事?这可是整个城墙上最轻松的活了吧,你这些天就跟着我好好干吧。”说着拍了拍自己并不厚实的胸脯,大有一副救世主的气势。
宋芸娘没好气地瞅了他一眼,她的脸被火烤得红红的,脸上黑一块白一块儿,很是狼狈,只有亮晶晶的眼睛仍闪着清澈的光,“是是是,感谢许三爷如此关照小女子,只是啊,我可不觉得这活儿有多轻松。你看,我本来就又冷又饿,现在,烤着火倒是不冷了,不过,守着这香喷喷的糯米汤却只能看不能吃,可就越发饿了。”
许安文看了看热腾腾的糯米汤,吞了吞口水,气恼的说:“也不知那些工匠们是什么样的道理,人都吃不饱了,却糟蹋这么好的粮食?”一旁的两个老军匠正在往土里拌着石灰,听到这话,忙说:“许三郎,你不知道啊,在石灰和土里加上这糯米汤,做出来的糯米砂浆可是加固城墙最好的材料,把这砂浆填在砖石的空隙中,再重的砖都要牢牢的粘在城墙上,那可真是固诺金汤。”“对啊”,另一个军匠接着说:“这可是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好方法,用任何别的东西代替都没有这个的效果好呢。”
黏糊糊的糯米汤煮好了,宋芸娘几个人一起将糯米汤舀出来,倒在一旁拌好了的石灰土里面,用木棍搅拌均匀,让石灰土微微湿润,再用手捏成团,糯米砂浆便做好了。
宋芸娘他们将做好的糯米砂浆分装好,分别抬给正在砌砖的军匠们,刚刚忙完,就听得胡总旗大着嗓门喊着:“吃饭了,吃饭了,都歇一下吧!”对于又累又饿的军户们,胡总旗这再难听的嗓音都成了天籁之音,他们争先恐后的来到城墙下领着各自的吃食。
“又是黑面馒头加稀粥!”刚领完馒头的军户嘟囔着,刚好被骑马过来巡视的百户官蒋云龙听到了。蒋云龙瞪了那个军户一眼,大声说:“各位弟兄们,别抱怨黑面馒头不好,你们有这个吃已经很不错了。今年收成不好,鞑子又过来折腾了好几回,这是咱们张家堡的王防守官爱民如子,把粮仓里的存粮都拿出来了。咱们周围的几个军堡里,有些军户连稀粥都喝不上了,你们还不知足?再听到这样的话,小心我军纪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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