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施醉卿早就听出了耳茧,她食指从额上淡淡飘过,跳下了假山立在觅儿身前,直视觅儿的愤怒。
觅儿衣衫凌乱,被汗水打湿的发散乱贴在脸颊上,狼狈不堪,施醉卿冰凉的手指强行掰着他的下巴,口气似忠告,又似威胁,“小子,跟本督斗,你修炼一辈子也就这点道行,听本督的话,还是回你的深山老林做只小妖精,别出来找死。”
觅儿甩了甩下巴,施醉卿顺势就放开了他。
“伊和那蠢货已将洞窟修筑完毕,施醉卿,你不是最喜欢世人对你歌功颂德么?这洞窟之中,我可是特意让伊和为你立了功德碑,你不想去看看么?”
话题说到这儿,施醉卿也明白了,觅儿就是个执迷不悟的,若他为了自己执迷不悟还好,若是为了旁人……
施醉卿便想到了前世的自己,为了穆晋玄执迷不悟的下场是什么?
——众叛亲离,一无所有,最后含恨而终……
经历了一场重生,她也许是大彻大悟了,那些该放开的,便都放开,才不负来人世一场,而觅儿,跟前世的她,又是何其的相似——只为了一个不曾珍惜自己的人,就浪费了自己大好的人生……
施醉卿抛开了脑子里那些纷乱的思绪,觅儿之于她,到底不过是一个有趣的路人,他将来如何,实在与她没有任何干系。
“施醉卿,你是敢,还是不敢。?”
“你是在挑战本督么?”
觅儿一笑,“不是挑战,而是我季疏觅要让你施醉卿死,你敢去受死么?”
“受死?”,施醉卿紫衣风华,她一笑间,夜色里的沉穆似活色生香起来,“你认为本督是乖乖受死的人?”
方才铜镜之中惊心动魄的打斗消散,此刻独立于沙漠中的玄武行宫内,静谧安宁,细水流长之中,透着一股子阴森可怖的气息,不知是宫廷本身的阴魂不散,还是因为这里生活着的人,都是那样森然得令人胆寒的人。
“本督灭了季家满门,你要杀了本督报仇也无可厚非,可觅儿……”,施醉卿靠近觅儿,从唇中吐出的阴冷气息吹在觅儿的皮肤上,觅儿轻微地颤了颤,她手指在觅儿的心尖上一戳,眸光如刀刃一般的犀利,直直盯着觅儿,“你当真是为了替季家报仇么?”
如此没心没肺的一个小子,最爱的只怕是自己的命,既然如此,明知她施醉卿的手段,却还是不怕死地往前凑,是为了什么?
觅儿脸色一白,撇开了视线,“你管我是为了什么,总之我季疏觅不杀了你,死也不罢休——”
“好。”施醉卿勾唇,双掌轻击,羊角宫灯的暗光打在她的侧脸,半边披散的长发遮住了另一侧递过来的光亮,使她脸庞一般鬼魅,一般如仙,“本督倒要看看,你在洞窟之中又为本督布置了什么好戏……”,她挑眉,“哦,不对,应该是说你为本督与苍秦王殿下,搭了一出什么好戏才对,觅儿你虽然不聪明,可这千载难逢,一箭双雕的机会,又怎么会轻易放过?”
施醉卿看到觅儿眸光一闪而过的杀意,想必她是猜中他心中所想,让他恼怒了。
觅儿杀她,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替季家报仇,更谈不上为天下苍生,而觅儿自从来了大漠,施醉卿就看出来了,他对寂璟敖,也有同样的杀气。
一个破落的贵族子弟,打着报仇雪恨的旗号,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杀死大夏国最有权势的两个人,为了什么?
而九宫局将觅儿这些年的行踪翻来覆去查了几遍,除了世人皆知的那些事,始终无法查到多余的消息,譬如……觅儿的摄魂之术,是从哪里学来的?譬如他离开燕归谷之后,不回季家,他又去了哪里?更譬如,那个在背后操控觅儿,让觅儿心甘情愿做其棋子的幕后之人,他的身份,又是什么?
☆、112.第112章 忠臣不事二主
若那人是赤炎大陆响当当的人物,九宫局不可能查不出,此人躲在幕后操纵这么多人前仆后继为他卖命,设下局中之局,其心思手段,布局策划,无一不精妙,无一不歹毒,然而他在暗处做了这么多,身份却不曾暴露,不得不让人心生几分警惕。
只要她和寂璟敖不死,那人,定会再次出手,而显然,觅儿的利用价值随着他数次的失败,已经在逐渐消失,没有利用价值的棋子,那人会不会再留着他,还真是一个……
施醉卿想到此,不由得摇摇头。
随即又想到,那人的野心,绝不止是在大夏而已,一个人试图与权力对抗,不能说他清心寡欲,只能说明那个人,对权力的欲望已经到达了巅峰,因为真正六根清净的人,是不会让俗世之欲干扰人世清净的。
这样一个人,能将觅儿这头小兽驯服得服服帖帖,他绝对是个天才,并且是一个最卑鄙的天才——
真是个棘手的强敌……
施醉卿淡然一笑,她对那人的手段,拭目以待……
施醉卿轻而易举猜中他所有的心思和计划,让觅儿神情有些狼狈,他狠狠的瞪了施醉卿一眼,转身朝来时的宫道走去。
施醉卿看着觅儿的背影,淡淡地说了一句:“那人若心里真是有你,又怎会舍得你如此冒险……”
觅儿背脊一僵,拳头一点一点的收紧,有些颤抖,他眸光深深的颤了颤,那刹那他听到了施醉卿语气里的一丝温柔,随即他嘲讽的勾了勾嘴角,义无反顾般的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施醉卿的话,没说错,那人若真在乎他分毫,怎舍得他如此涉险……
可有些人,再孤傲再不可一世,也总有那么一个人让他心甘情愿低头,利用、棋子,那又如何?若能留得那人眷顾一眼,所有的牺牲和苦涩,都会变成最甜蜜的罂粟,让人上瘾,欲罢不能……
他已经陷得太深,不可自拔,也无人能让他回头了……
觅儿深深滴吸了一口气,抬起脚步往前走,每走一步,都觉得自己是走向了无可救赎的深渊……
……
远离了施醉卿的视线范围,觅儿定下了心,这才发现自己对这四周的景象,陌生的很,他顿然想起,玄武行宫既然有这真假莫辨的阵法,自然不会让人来去自如,四周的每一条路都如出一辙,他暗道,这是走到了迷宫里了。
“迷路了?”,施醉卿淡淡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走吧,我带你出去。”
施醉卿越过他走在前面,觅儿定在原地,看着施醉卿那镶嵌在夜色里的尊贵深紫色,紫气东来,素来为帝王之尊,普天之下除了施醉卿,还有谁敢穿如此华贵不凡的紫色衣衫?又有谁,比得上她这一身的气质,仿若那紫色的尊贵,就是为她而生的。
“施醉卿……”,觅儿嗫嚅着开口。
施醉卿转身,见觅儿抿着唇,他别扭的别开眼,轻声道:“你不能怪我……”
“我知道,你是不得已,你并不想杀我。”,施醉卿接下他的话。
“我没有……”,觅儿更加的别扭,似想要反驳施醉卿的这句话……
没有什么……“
他想否认,他想说他没有不想杀她,可到底有些违心,他在施醉卿面前开不了口。
尽管施醉卿灭了季家,他有些恨,可对季家,他其实,并没有多少的感情,毕竟,那所谓的季大将军,是……
……
从殿外走入四个身着铠甲的男子,胸前的明光镜在金碧辉煌的殿中闪着肃杀的冷光,他们上前擒住伊和父子,伊和将军苦求无果之后,突然挣脱两人的钳制,乘其不备抽了其中一人腰间的佩刀——
“伊和,你要做什么——”,上官清大喊,手中的大刀同时抽出,准备击毙试图反抗的伊和。
伊和站起来,面目狰狞地扬起刀,谁都以为他是狗急跳墙,然后局势一转,那刀锋却突然落在……
“爹,你……”,瀍和瞪大眼,看着那明晃晃的大刀从他的眼前飘过,随后便如泰山般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他只来得及说那两个字,余下的话,全部断在自己父亲的刀下……
“咚咚……”,血光激溅,洒满了伊和的粗糙的脸庞,他怔怔地看着瀍和的头咕噜咕噜地滚了几圈,那双死不瞑目的眼凸出,瞪着伊和。
江回渊等人互看一眼,都说虎毒不食子,没想到伊和却反其道而行之,大漠中习惯茹毛饮血的男人,弑父弑子并不少见,但如伊和这般下手干脆直接取下亲生儿子首级的,实在是罕见。
“王爷,是臣下教子无方,才让瀍和无视大漠军规,我行我素放下如此滔天大错,臣下亲自取下这逆子的首级,向王爷请罪,请王爷格外开恩……”,伊和虔诚地跪拜在地,他的身边就是瀍和的尸身和首级,他却一点愧疚都没有,只有对玄武行宫深深的臣服。
“谁准你脏了孤王的地方?”,寂璟敖冷戾地盯着他,手指微微一动间,便满是嗜人的煞气。
伊和微微抬头,只见寂璟敖一双利眸里全是破碎的寒冰,只差一闭上,那冰针就能狂啸而出。
“王、王爷……”
“拖下去。”
受过最严格训练的将士动作一致地扣住伊和,正恰此时,施醉卿带着觅儿施施然走入了殿中,她自然而然地坐到了寂璟敖身边,翘着二郎腿懒懒地倚在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