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陵按捺不住心里的紧张,每拂过一丈云纱,他的心跳就加速了一分。
妙珠,妙珠……
宗政陵抓着阻挡视线的最后一丈云纱,生怕将那云纱扯开之后,所有一切不过是一层黄粱美梦,他维持着那个姿势,忐忑着,不敢动。
直到那琴声挑尾,尘埃落定,他心中才沉了一下,手指微动,极其缓慢的、缓慢的,拂开云纱。
淡金属的幽幽泽线从眼前拂过,一双沉静如死水、涟漪不起的眸子撞入宗政陵的视线里,他脸色寸寸冷下来,阴沉无比。
“是你——”,他臂上用力,扯碎了手中云纱,云纱似雪漫天飘舞,“怎么会是你——”
“这里是我的院子,驸马爷以为会是谁?”,千金公主轻扯了扯嘴角,淡淡收回视线,没有再去打理宗政陵突如其来的暴怒,尽管她知道宗政陵暴怒的原因,也并没有费口舌去解释。
对于一个被订死在罪恶悬梁上的女人,她的任何解释,都是狡辩。
而她,早已没有了狡辩的力气。
“你怎么会弹这首曲子?”,宗政陵阴鸷地问道。
这是他为妙珠谱的曲,世上除了他和妙珠,不应该再有第三个人知道的,但眼前这女人不止知道,而且几乎是以假乱真让他险些以为……以为妙珠回来了……
“是妙珠教你的?”,宗政陵咄咄逼人问着,旋即他又自我否定,“不会的,妙珠不会将这首曲子教给你,不会的,一定是你听到妙珠奏曲,暗中记住,是你在模仿妙珠……”
千金公主抱着琴起身,脸色绯冷,心里没有一点温度。
宗政陵陡然劈手躲过她手中的琴摔在地上,气急败坏,“你没有资格弹这首曲子,你这个杀人凶手——”
千金公主看着地上崩断了弦的残琴,怔怔的。
树下的动静惊动了潇湘和茜蓉,两人忙上前站在千金公主身前,生怕宗政陵伤了千金公主。
潇湘讥诮地勾了勾嘴角,冷冷道:“驸马爷只怕是不知道,妙珠的琴艺,也是公主教的,公主在琴艺上的造诣登峰造极,何须去学一个门外客。”
宗政陵冷笑不止,仇恨的目光直直地看着千金公主,“你知道这是我谱给妙珠的曲子,所以故意弹给我听得是不是?你以为这样你就能取代妙珠?痴心妄想——”
“随你怎么想。”,千金公主神色淡淡,弯腰小心翼翼将琴抱了起来,“你有事么?若是没有事,便不要总是让我这里跑,我没有闲心来招待你。”
“你——”,宗政陵被她无所谓的态度彻底激怒,拳头捏得很紧,手背上青筋暴突,极其骇人。
“潇湘,扶我进屋。”
两人托着千金公主,越过宗政陵进屋。
宗政陵想起自己前来的目的,努力压下心中的怒气,对着千金公主的背影说道:“今日是父王的忌日。”
千金公主并未转身,背对着宗正领淡淡说:“然后呢?驸马要回去履行孝道,怎么还在我这里说些无用的话?”
宗政陵冷声道:“你与我一同回去。”
千金公主缄默不语,宗政陵原以为她会拒绝,却听她道:“我去换身衣裳。”
他诧异地望着她瘦弱的身影消失在门内,尽管成亲三年,他极少踏进浮生若梦中,有意冷落这女人,而千金公主更是足不出户,两人见面的机会极少,其实,他从未看懂过这个女人——当初要死要活逼着他娶了她,如今嫁给了他,性子却反而沉静下来,对他更是一天比一天冷淡,让人不知她所欲为何。
他更不懂,为何同一首,妙珠弹出的音律总让人觉得生硬勉强,好似缺失了其中的灵气,而千金公主弹出的音律,柔和自然,温润如玉,仿若这曲子,本就该是她弹的,她弹的光明正大,所以便成了天籁。
怎么可能,宗政陵自我嘲笑一声,不过是她琴技比妙珠好,所以比妙珠弹的动听而已。
宗政陵努力说服自己忽视其中的诡异,让自己相信这是这个女人耍的另一种手段而已
再动听的琴音也掩盖不了这个女人恶毒的心——
……
门再次打开,千金公主换了一身简易沉郁的素服,同色的纱面夹灰鼠毛薄氅,配上她苍白的肤色,白的不似人间生灵。
宗政陵收起心底的异样,推着轮椅离开浮生若梦,原本他可以派遣吕光来通知这女人,却为何要自己亲自前来?还莫名其妙在院子里等了这女人大半天,宗政陵心中烦躁不已。
☆、193.第193章 刁难
千金公主看着宗政陵远去,似在发怔。
“公主。”,潇湘小声提醒道。
千金公主淡淡扯了扯嘴角,才抬脚拾级而下,沿着宗政陵走过的地方,到了公主府的大门口……
两人坐在同一辆马车里,马车里燃着炉香,温度颇高,且还夹杂这淡淡的沉香味,令人昏昏欲睡。
宗政陵看向覆着白金面具的女人,“往后不许再弹这首曲子。”
这更像是一种敬告。
千金公主的回答似对自己的自言自语,她看也未看宗政陵,“没有往后了,这是最后一次。”
她的话,似乎在预示着什么,宗政陵皱起眉,下意识地看了千金公主一眼。
千金公主裹紧了薄氅,闭眼假寐,呼吸轻若羽毛,简直就像死去一般。
宗政陵心中一跳,鬼使神差将食指递到了千金公主的人中处,千金公主突然睁开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宗政陵。
宗政陵动作一顿,神色显出几分尴尬来。
千金公主拂开了他的手,“驸马不用担心我突然死了,无法交代。”
宗政陵手被拂开,女人手指的冰凉温度传递给他,让他的手指跟着一凉,他撇开脸冷硬道:“你死了便死了,我需要向谁交代。”
“这样也好……”,千金公主闭上眼,头轻靠在软软车身上。
这样也好,好什么?
宗政陵很想问清楚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却又觉得不应该,他抿了抿唇,也靠在一旁默然不语。
诡异的气氛一直维持到马车停下。
吕光在马车外说道:“爷,公主,到了。”
千金公主浑然未闻,等着众人服侍了宗政陵下马车,她才动了动身子,弯腰钻出车内。
她站在车坂上,豪华的马车设置要求极高,车板也高,而本应该安置的矮凳却不知所终,若她是三年前的千金公主,根本不需要矮凳,但前提是,今非昔比,以她现在虚弱的身子,只怕……
千金公主望了一眼坐在轮椅睇着她的宗政陵,这明显是宗政陵的故意刁难。
潇湘和茜蓉上前,“公主,奴婢扶着你。”
千金公主推开两人,毫无波澜的目光扫向宗政陵,“今日是老王爷的忌日,驸马爷还有兴致玩如此幼稚的游戏,想来这回府上香祭拜也不过是可有可无,既然如此,潇湘,去找了个赶马的,我们打道回府。”
“是,公主。”
“慢着。”,宗政陵没想到千金公主说走就走,他冷着脸阻止潇湘后,吩咐吕光道:“将伺候公主下马车。”
吕光点了点头,将矮凳搬了过来置在马车脚下,恭敬道:“公主,请。”
千金公主这才下了马车,与宗政阙一同走上了阶梯。
王府张管家恭敬地出来迎接,望见两人一同回来,神色诧异,片刻才笑着道:“参加公主,参加驸马爷。”
“张管家,去拿火盆和水来。”,宗政陵道。
“拿火盆和水做什么?”,张管家疑惑问道。
宗政陵含着冷笑的目光看向了千金公主,“今日是父王忌日,公主大病初愈,满身的晦气,可千万别冲撞了父的亡灵,公主勤慎肃恭,想必是不会介意去了晦气之后再入王府吧?”
“这……”,张管家神色有恙,没听过忌日拜祭有这个风俗啊……
“还不快去?”,宗政陵冷着脸催促张管家。
张管家为难地看向了千金公主,“驸马爷,这只怕……”
有些太过了……
“只怕什么?怕公主不愿意?”,宗政陵恶劣地一笑,看着千金公主,“公主,你不会如此不孝?连这点小小的牺牲都拒绝吧?”,他说着,略带沉痛,“公主若是这样便闹着要回去,为夫也不阻拦,只怪我亡父无此福分受公主一拜,来人啊,送公主回府。”
千金公主双手交叠搁在小腹,抬头挺胸,静静地站在王府的门槛外,淡淡道:“张管家,按驸马爷的吩咐,去拿火盆和水。”
“公主……”,茜蓉和潇湘忙阻止,“公主,你受不得寒。”
这身子本就不好,淋了水,不是雪上加霜吗?
宗政陵这刻意的为难,连张管家都有些看不下去了,“驸马爷,要不……”
“你没听公主吩咐吗?去拿火盆。”,宗政陵单点不肯让步。
张管家看着这一对争锋相对,无奈地让下人去拿了火盆过来摆在大门前,火苗窜得很高,千金公主无视身边两个婢子的劝告,执意跨了过去。
火苗窜过她的裙摆,留下几许黑乎乎的污点,千金公主看着端水的丫鬟,“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