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醉卿擦干净了手上的油腻,挑了一个韭菜包子递到戒贤面前,“大师,这是素的。”
戒贤抿着唇,坚持着底线不动摇,“施主吃就好,贫僧真的不饿。”
施醉卿眼角的笑意更深,“大师,你这是看不上在下的这些粗粮么……?”,施醉卿很是受伤,“也对,大师过惯了金贵的日子,自然对这些粗劣食物瞧不上眼……”
戒贤无奈道:“贫僧没有这个意思。”
“可我看大师似有这个意思。”,施醉卿眼波流转,直直地看着戒贤清心寡欲的眼眸子,戒贤的眼珠子一如他五官般深邃,且眼珠斗转中,能望见几抹华贵的宝蓝色——中原人与西域人优秀的混合血统,让这个男子独特的俊美散发着诱惑的色彩。
若他长发冠玉,锦衣华服,驽马摇扇,定是令当世女子醉得心碎的美郎君。
施醉卿神思见一震,饶是看惯了寂璟敖这样天上地下无一的美男子,也有些慑不住戒贤的美貌。
施醉卿半晌后若无其事的收回视线,玩世不恭地将那菜包子在手中扔来扔去,“大师,敦商之中只怕有人已为你准备了丰厚的大礼,你这样饿着肚子,只怕到了敦商,也没力气去接这份大礼啊。”
戒贤神色间有些松动,他凝眉半刻,“贫僧吃个馒头就好。”,说着,将包袱里那个无人问津的冷馒头捏在手里,开始细嚼慢咽。
施醉卿双臂环胸,笑眯眯地看着戒贤。
戒贤吃到一半,猛然觉得嘴里一股油腻味,他动作僵了一下,看着冷馒头中夹着的那几块肥肉,面色崩裂,“咳咳……这……”
施醉卿接下话:“大师,这是人肉包子,龙门客栈独家生产,仅此一家,别无分店。”,话毕,还好心问道:“好吃么?”
戒贤不顾腰腹处的疼痛,猛然推开车窗,将手指伸进口腔内,试图将方才无意吞下的那块肉吐出来。
施醉卿凉飕飕道:“大师,进了肚子里的东西,我觉得,还是从菊花里溜起来比较好看。”
萧庭在外听着,额上直冒黑线——果然是天下最没有节操的东厂机构的老大……
戒贤吐得昏天暗地,吐得上气不接下气,吐得连酸水都吐不出来了,瘫软在车窗旁,施醉卿善心大发将水囊递过去,“大师,喝口水洗洗肠胃……”
戒贤下意识伸手接过来,喝了一口,片刻后,陡然一口水全喷了出来,浑身颤抖地看着那水囊——
“大师,这是血,你是第一次喝吧?觉得味道如何?”
戒贤已经彻底凌乱地颤抖起来,施醉卿说着风凉话:“大师,你若想吃肉了,直说就是,在下也不会说出去,大师何必跟在下拐弯抹角的,亏得在下拿着菜包子劝了大师这么久,大师也不见动心,原来是不满意啊……”,施醉卿最后总结了一句话,“大师忒不厚道了。”
☆、156.第156章 一个故事
“施主,你……”,戒贤凌乱过后,仍难以接受自己守了三十几年的清规,竟然就这么破了。
施醉卿是如何在馒头中藏了人肉、在人肉包子中放了白菜混淆了他敏锐的嗅觉,如今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不止吃了人肉,还喝了人血……
戒贤越想,心中越是觉得对不起佛祖,一时气血翻涌,一口气梗在咽喉,剧烈的咳嗽起来,而同时,腰腹处的衣衫也濡湿了一大块,晕开在深红色的袈裟上,那袈裟,似乎更艳了……
出血了,施醉卿心中暗道——糟糕,玩得太过火了。
施醉卿忙从怀中掏出一个青玉色小瓷瓶,倒出其中光泽似珍珠般的珠子,随后她单手扣住戒贤的下巴,将那药塞进了戒贤的嘴里。
戒贤处于半昏迷中,这一刻药下去后,不过一刻钟后,就悠悠苏醒过来。
戒贤的眸子恢复了清明,再也不复方才的慌乱,他淡淡的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又开始捏着佛珠念起来,似在为方才自己无意吞下去的生灵赎罪。
施醉卿听了两刻钟,听来听去,戒贤念的就是那么几句,她道:“大师知道自己方才吃下去的丹药,是用什么做的么?”
戒贤手微微顿了顿,诵经声却没断。
施醉卿慢悠悠道:“这丹药,是东厂药王毒手卓不凡以鹿血、心头肉、熊胆、水蛭、蕲蛇、壁虎等名贵药材千锤百炼而出、滋补养血,极有成效……哦,对了,这其中最特殊的一味药,当属这丹药外薄如蝉翼、剔透晶莹的一层壳。”,施醉卿挂着明媚的笑容问戒贤:“禅师是不是觉得这丹药从牙齿间溜过的时候,特别的有嚼劲儿?即便进到了胃里,也湿湿滑滑,清凉润脾,极有韧性?”
戒贤心头一窒,这颗丹药在他体内的反应的确如施醉卿所说,他不知施醉卿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是一向由自己掌控的注意力,却不受控制地飘向了施醉卿,等着她后面的话。
“禅师有没有听过以活人入药?”,施醉卿道,“无论多么珍贵的药材、多么珍贵的丹药,时日一久,精华成分必定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想要保住丹药,让丹药的功能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能发挥最大的效果,只有取其初生婴儿最柔嫩的皮肤包裹丹药……”
施醉卿说得毛骨悚然,戒贤却依旧淡然,丝毫不卑施醉卿所骇,“施主不用危言耸听,这只是普通的止血镇痛丹药,由三七、茜草等常见药材炼制而成,贫僧曾服用过这种药,因而熟记于心。”
施醉卿淡淡撇了撇嘴,笑嘻嘻的伸了一个懒腰,戒贤语重心长道:“施主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何必要做出这些假象来让世人误会?”
“高僧原来还有看人心思的本事,只是这次,只怕高僧的慧眼,是看走眼了。”,施醉卿似笑非笑,那笑容看起来,就像挂了一张笑着的人皮,弧度牵强,缺少和谐感,“这世上,有人喜欢高高在上让人瞻仰羡慕,享受世人的追捧崇拜,而本督恰恰喜欢让人惧怕让人避而远之的感觉。”,施醉卿捏着空空如何的瓶子在指间,深深看着戒贤,道:“我可没骗大师,大师不信,仔细再感受感受,便可知道了本督方才说的是真是假。”
戒贤眼眸闪了闪,施醉卿既然能将人肉和白菜掉包混淆他的判断,自然也能……
“呕……”
“大师别忙着吐嘛,这要是再吐,我可没第二颗药给大师续命。”,施醉卿说着风凉话,老神在在地看着那传说中神圣不可侵犯的敦商高僧露出如此窘迫狼狈的一面,心情异常的好。
“施主,贫僧只是个出家人,施主何必……”
“赤炎大陆人人皆知,大师佛法高深,道行匪浅,让人望尘莫及,今日看来,大师对佛的渗透,也不过如此。”
戒贤谦逊道:“施主说的极是,佛法无边,然而人生却不过数载,连佛祖静坐菩提树尚且不能全然参透佛的极致,我等凡俗俗子,又怎可能达到佛的至高境界,不过是求个众生和乐而已。”
“佛法无边,若说不可渗透那也不尽然,大师当了这么多年和尚,难道连心中有佛这句话,也没听过么?”
“心中有佛?”,戒贤呢喃道,佛经常说心中有佛才叫佛,可什么才叫,心中有佛……
有佛,还是佛法……
佛法,有住持世间法、有唯论理性法、住持世间法,若人不致诚敬,则不为说法。论理性法,非凡僧所可行,唯大菩萨。又无住持法道之责任者行之,则有深远之益,凡夫行之,则破坏如来正法,为害不浅。
而佛呢……
如他这般一心侍奉佛祖,生为念佛,念佛往生,死为成佛,普度众生疾苦,可算是心中有佛?
戒贤深思地看着施醉卿,“施主知道,什么是心中有佛么?”
“不知道。”,施醉卿干脆地摇摇头,她又不是和尚,又不信佛,心中更没有佛,怎么知道什么才叫心中有佛,不过这个问题,从戒贤嘴里问出来,代表,他根本不确定自己心中,是否有佛……
当一个人对某一个领域钻研透彻,已经无人能和他匹敌的时候,他站在最高的顶峰,高处不胜寒,便越是容易迷失自己,戒贤从小入佛门,以佛名扬四海,却根本不知道佛,是不是他想要的。
若他真的渗透了佛,便不会被困儿女私情之中,而是早就绝私情断小爱,最终只爱苍生,只爱黎民——但这,只是佛家之中所谓的大爱小爱。
于施醉卿而言,大爱,那是慈悲之爱,小爱,那是自我救赎之爱,没有小爱的人,怎么会有大爱,就如同最阴狠毒辣之人,都是从杀人做起,没有杀过人,怎么能成为最狠毒之人?
“我听过一个故事,这长路漫漫的,不如也说给大师听听。”,施醉卿翘起了二郎腿,见戒贤已竖起了耳朵,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157.第157章 酒肉穿肠过
“有一位世家公子名李修缘,他才华横溢,学识渊博,怡然逸才,乐善好施,少年与佛门结下深缘,后投入佛门,但却又算不得出家之人,只因他不守佛门清规戒律,嗜好酒肉,破帽破扇破鞋垢衲衣行走世间,举止似痴若狂,被其他正道佛门弟子所不容,但他在百姓心中,却是名副其实的活佛在世,只因他扶危济困、除暴安良、治病行医,深得老百姓的爱戴,其德行广为传颂,人们都叫他济颠活佛,他曾说过一句话:‘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大师可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