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正面的一个人物从施醉卿的嘴里说出来,实在是有些不合适——因为,正邪不两立,但偏偏,她说话的姿态口气,却给人一种仅仅是在讲一个故事——一个与她无关的故事一般,她神色自若,就那么看着戒贤。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戒贤反复地默念着这句话,施醉卿靠在马车的角落里,偶尔看一眼戒贤。
东方逐渐有亮光在刺头这无边无际的黑暗,戒贤忽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回荡在马车上,低沉而悠长,施醉卿问道:“大师笑什么?难不成也成疯和尚了?”
“贫僧一生钻研佛法,自以为对佛法了解已算透彻,可如今才知道,佛不是袈裟,不是佛祖,亦不是清规戒律,不是时间任何虚像,佛就是佛,佛只在心中,不在红尘。”。
红尘的,终究只是表象。
戒贤说着这番话的时候,身上似乎闪耀着灼目的光环,施醉卿不由得挑挑眉,忽又听戒贤对她道:“施主虽不在佛门,佛门却早有施主,施主心中,才是大佛,阿弥陀佛……”
施醉卿抽笑了一声,发现自己跟戒贤,真的是无法继续沟通下去了,她只撇撇嘴,不屑道:“大师,我对佛家那一套,不感兴趣,心中,也没有佛,我只有我自己。”,施醉卿淡然道:“佛太大,我心中,装不下。”
“施主说没有,只是施主尚未看见自己心中的佛而已。”,戒贤纯粹的目光直直看着施醉卿,“施主能看穿人心,却看不透自己的心。”
“我的心?”,施醉卿像求知得小孩子,完全忽视戒贤的话中之意,“我自己的心,还需要看么?”
“自然,施主若连自己的心都看不透,又如何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我想要的”,施醉卿一声轻笑,“我想要天下大乱,想要世间癫狂,想要人人,与我一起沉入地狱,这世间人人都在受苦,死了,什么苦都没有,大师,你说我想要的是不是很崇高?”
“施主……”
施醉卿出口打断戒贤,“大师一心跟我说佛,难道是要劝我入佛门?”,施醉卿凑近戒贤,妖异的眸子看着戒贤宝蓝色的深邃眸子,“大师,你要收我为徒吗?”
“佛门有施主,但正如施主所说,施主,不适合佛门。”
施醉卿却道:“以大师的美貌,只要大师开口,不用与我说佛,我也愿意断一头青丝,常伴大师身边。”
这调戏的话,让戒贤脸微微一红,随即他神色恢复,若无其事道了一声阿弥陀佛,“施主说笑了。”
施醉卿耸了耸肩膀,笑了几声,“大师,你的命是本督从大漠救回来的,从本督救你的那刻起,你就不属于佛祖,你的命属于本督的,本督看着大师这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有几分心痒难耐呢……”
戒贤下意识地挪了几步,远离施醉卿。
施醉卿哈哈大笑,抬着水囊喝了一口水,“大师,跟你开个玩笑,你不用紧张。”
戒贤神色几分窘态,施醉卿将水囊往戒贤那边推了推,又道:“大师,这血你还要喝么?你看济颠和尚吃肉喝酒多惬意,还能得到百姓盛赞,大师你不若也效仿济颠和尚,名誉享乐两不误,哈哈……”
施醉卿的唇瓣被那血染得妖艳异常,她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的血,戒贤无意中瞥见,忙闭上眼,佛经像倒豆子似得从他嘴里倒出来。
施醉卿笑得越发的灿烂,她抖了抖水囊里的血——不,那当然不算血,她又不是吸血鬼,补那么多血做什么?
施醉卿深深滴嗅了一口水囊里的“血”,腹诽道:妹的,这只是番茄酱而已,加了点特殊材料,多了点血腥味,就能让他怕成这样子,这和尚,到底是怎么勾搭上千金公主的?
就算驸马是个瘫痪,千金公主耐不住寂寞红袖出墙,也该是找个风流倜傥浪漫多金的吧,怎么就看上如此沉闷不解风情的一个和尚?
难道真是罗卜青菜各有所爱,就像寂璟敖,千娇百媚的美人不爱,偏偏缠着她这只毒蝎子?
……
戒贤在马车中昏睡了两个时辰,醒来时,耳边净是喧闹的声音,而马车之中,并不见施醉卿,戒贤打开车窗,望见车窗外车水马龙,男男女女有说有笑,穿街而来,纷纷涌入另一头繁华的都城之中。
古老威严的城墙和城门捍卫着这片皇室的国土,城门之上,重如千斤的殷城两个字映入戒贤的眼底,他心中百感交集。
殷城,敦商最繁华的城市——敦商的国都。
他——戒贤,离开敦商半年,又回来了。
施醉卿靠在马车外,手中捏着一直小巧玲珑的木雕风车,她轻轻地吹了一口气,那风车便轻缓地转动起来,施醉卿默然将那风车丢入马车之中——这玩意,小皇帝想必也喜欢。
施醉卿望见戒贤,眯了眯眼,“大师醒了?”
戒贤诚挚道:“这一路劳施主费心了,施主大恩,贫僧无以为报,只能每日为施主念经祈福,希望施主平安富贵。”
施醉卿淡笑地看着戒贤,显得几分漫不经心,“在下千里迢迢护送大师回敦商,如今连城门都还未进,大师就在赶客了,这便是大师的待客之道么?”
“贫僧并无此意。”,戒贤顿了顿,才道:“施主敏慧机聪,想必也看出,敦商……不是久呆之地,施主何必将自己卷进来。”
☆、158.第158章 另有隐情
施醉卿负手而立,冷然不语半晌,才笑道:“大师不用担心,本督不会在这是非之地久呆,拿到了本督想要的东西,本督便离开。”,施醉卿语气悠长,看着戒贤,话里似有试探之意,“这东西本督要得到的确有些棘手,但对大师而言,却不过是举手之劳,大师要报我的恩,不如就替本督拿到这东西,此后大师也不必费心为本督念什么经了。”
戒贤迟疑了一下,似有顾虑,“施主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只要在贫僧的能力范围之内,不违反佛规道义,戒贤定会助施主一臂之力。”
施醉卿在胸前一勾,很轻易地折扇勾了出来,她捏着折扇在手心中拍了一下,目光紧紧锁着戒贤,一字一字清清晰晰道:“金元神砂。”
戒贤声调陡然拔高,脱口而出,“不行——”
这两个来得又急又快,将路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施醉卿淡然地看着戒贤失控的反应。
戒贤说的太急,触动了伤口,眉头因为痛苦而蹙起,气息也急促起来。
施醉卿捏着折扇,漫不经心在自己的左肩膀抖了几下,语气含笑,“大师这么紧张做什么?”,她围着戒贤走了半圈,,再次道:“李舒栢费尽心机从伽梵弄到金元神砂,甚至不惜屠了名满天下的卓家,可是如今过了三年,千金公主却始终未将这金元神砂派上用场,如此说来,不久代表金元神砂之于千金公主,根本就无用,既然如此,大师为何不肯做个顺水人情?”
戒贤沉默着,金元神砂似乎让他想到了许多晦暗的东西,一向泰山压顶不变色的脸庞出现几丝隐忍的悲伤。
施醉卿垂眉,勾唇一笑,稍纵即逝的笑容却别有深意,虽她如今还未接到九宫局对千金工公主的调查资料,但驸马宗政陵、戒贤以及千金公主之间的恩怨情仇,她几乎也猜了个大概。
但让施醉卿有些费解的是,戒贤在听到千金公主时,浑身上下,总弥漫着一股阴郁浑浊的戾气——即便这一丝异样的情绪被他满身的佛性压住,但还是通过他微妙的神情言语透露出来。
——那自然不是针对千金公主,施醉卿猜测,应当是为了驸马宗政陵。
他为什么会对宗政陵有这种不容于佛法的情绪?那几乎能称得上杀气了。
如果是因为宗政陵的驸马让他心生妒意……这也说不通,从戒贤的言语间,他知道自己无法跟公主在一起,而传言宗政陵对他与千金公主的奸~情根本是不闻不问,如此一来,他可以正大光明跟公主偷~情又没有后顾之忧,一身轻松,这恨意,真是来的莫名其妙。
佛一旦有了私情,就不再是佛,不是都说,仙魔,只在一线之隔么?
施醉卿压下自己心里的揣测,她想要知道的,想必很快就会知道了。
“难道大师口口声声的报恩,就是忘恩负义么?”
戒贤抿着唇,他依着马车站立着,常常的睫毛在他眼睑下打下大片阴翳,隐约还可看见他深陷的眼窝里,连夜赶路留下来的深深的青黑色,既无奈又缅伤。
戒贤沉默了许久才道:“即便你拿到公主手上的金元神砂,也无济于事。”
施醉卿侧目,目光中充满了疑,也有探究,戒贤神色一瞬间低沉,似被莫名的哀鸣笼罩,他缓慢滴移动脚步,低沉说道:“四年前公主身中奇毒,天下间只有伽梵卓家的金元神砂,能救她一命,李国舅家的公子因而赶到伽梵为公主求药,金元神砂历经波折,最终到达公主的手里,这是她的救命丹药,她不用,不是无用,而是因为……”,
戒贤胸腔间的气息变得极其沉重,笑容愈加苦涩而深沉,“她手中,只有一半的金元神砂。”